賈嗣即位的時候年紀很輕,他的母親王禾在懷有賈嗣的時候精神狀況就出現了極大的問題,三年後,她的狀況再也無法支持她繼續撫育這個孩子。賈長榮為王禾的瘋病感到不滿,母親是瘋子,孩子會是好人嗎?他曾笑嘻嘻地對懷抱賈嗣的嬷嬷說道。宮中人知道賈長榮的态度,在賈嗣的撫養懸空時,人們雖然同情王禾母子的遭遇,卻也不得不考慮到自己絕望的處境。
當時,小林皇後林昌方入宮中,她比她離世的姐姐林盛更加大膽尖銳、富有主見,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賈嗣終于在她的跟前度過了一段還算穩定的幼年生活。然而好景不長,在照顧賈嗣不久後,她就懷有了自己的孩子。
既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再養育他人的孩子呢?賈長榮堆笑。
陛下會因為霞海遠在天邊,而覺得霞海不是矩墨的領土嗎?林昌反問。
賈長榮的笑意更盛,不會。但他手中摩挲着戒指一刻未停。
随着林昌腹中胎兒的月份日漸增大,精明能幹如她,也越來越無法同時承擔教育賈嗣和管理後宮的衆人。在一次嫔妃的争執後,對此負有責任的林昌終于不得不讓渡了自己養育賈嗣的權力。就這樣,賈嗣被期待第三個嫡子到來的賈長榮安排給當時受寵卻又無子的年輕妃嫔張靜儀教養。
時至今日,賈嗣雖然已經不記得張靜儀的容貌,但是還能會想起初見張靜儀時那種被絕對性的、攝人心魄的美麗震撼的感覺。在張靜儀的手上,他沒有得到多少的教育,但他得到了比在之前兩位母親手上架起來還要多的更多的撫慰。在張靜儀的房間裡被搜檢出用來詛咒皇後林昌及其胎兒的物品時,賈嗣已經和張靜儀産生了深厚的感情。在張靜儀被宮女制服的時候,賈嗣牢牢地緊抱着張靜儀腰肩,他的臉貼着張靜儀流淚的面龐,一樣在流淚。架開兩人的宮女臉上各自露出不忍的神情。
就算處罰是出于正義,在良心未泯的常人的眼中,在母親面前處罰孩子也不是正義。
賈長榮喜歡一切昂貴而美麗的事物,就算是被世界上最好的物品包圍,他也要在這些最好的物品堆裡排出三六九等。身份地位尊貴如林昌為一等,王禾張靜儀次之,次之就不需要被标注,可以直接淘汰重來,每天誕生的人千千萬萬,也許就在此刻,未來的他的更加尊貴美麗的妻妾也正在被孕育,他一點都不會感到惋惜。同樣,因為缺乏教育和穩定環境而顯得舉止粗疏,甚至還帶有瘋子的血統的細弱的賈嗣為他想要清除的不直一文的廢品。在他眼裡不是他在找張靜儀和賈嗣母子的不痛快,而是他們分明是不識擡舉地在反複挑戰他作為一個偉大的統禦者的最後的底線。
勉力與賈長榮同往的林昌雖然立馬喝止住了宮女的行為,但看着賈嗣淚水漣漣的眼睛、分明袒護傷害自己的女人的神情,她就感到被背叛般的怒火。賈長榮喜歡林昌的冷靜、客觀和幹練,但越是喜歡林昌身上這些難得的品質,賈長榮就越要忍不住在林昌崩潰的邊緣加速她道德的崩潰。
賈長榮嬉笑地伴着林昌的手就好像他委身若一個體貼的丈夫,“我那善良的妻子,你居然還袒護他。老實說,就連我這個親身父親都覺得他不過是個隻會給家國帶來災難的孽種。你又何必憐惜他以造成将來之患呢?”
賈長榮一手直指伏倒在張靜儀身上的賈嗣,貼耳與林昌說道,“這孩子甫一孕育就克害了母親,讓她變成了瘋婦,還在花園中戕害偶遇的妃嫔,一個柔弱女子,狠撲上去,十個粗使的健壯的宮婦都拉她不回,就如同厲鬼附身。我現在才想起來,自那時起宮裡就怪事不斷,就連你姐姐也無聲無息枉死了。你憐惜他,我見你有剛剛入宮離别父母之苦,又有喪失至親之痛,這才将他交與你來撫養,不過也隻為解悶而已。最後倒難為你嘔心瀝血,照顧他更勝過凡人照顧親子。”
話觸林昌隐痛,賈長榮見林昌含牙怒目,雙肩戰戰,更打起十二分興趣,拉着她的手正色竊語,“誰不知道你最開始懷孕的時候飯都吃不下,還不容易得空我們小聚一會兒,你才吃了半塊糕點就突然擡起頭派了身邊的宮女回去,為我去看看那孩子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他體力不好,早上出了門,中午有沒有被曬着?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看得連我也心急。可是他那裡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呢?你照顧他多少年了?如今隻因為你有孕在身不便才把他放到張靜儀手上幾個月過度,不忍讓你操勞過度罷了,難道之後不還是歸你這個做母親的親自來教育這些孩子們嗎?可你看看,你的教育有用嗎?當然,我可不是在懷疑你的能力,老實說,所有在頻合居住的人,但凡以才德之士自居,誰又不知道你林昌的名字呢?”
“可是現在,”賈長榮天真無邪地笑着,“難道你的教育在這孩子身上産生了半點作用麼?方才你從外頭進屋險些絆倒,他難道看了你一眼?你一片好心教育别人是好,隻怕别人表面上點頭稱是,背地裡卻半點不領你的情,隻覺得你刻薄嚴厲,不比别的女人,誰能懂你的心呢?你把他當孩子,他把你當母親嗎?連我這個父親,他又何嘗放在心上。在你面前他還算知禮識趣,有了幾分人樣,現在竟然又變成了那樣一個見了人連招呼都不會打,滿嘴胡言亂語的野人了。可不是證明命乃天定?你是天生的皇後,我是天生的皇帝,而他們呢?”賈長榮長長的睫毛上下一掃,笑着說,“他們什麼也不是。”
“況且,”賈長榮用神秘的語氣更壓低了聲音去說,“你向來精神,自照顧他之後就開始不濟,怎麼吃藥也不見好轉,送他走後,卻離奇地好了。你走路從來穩健,今天過來,青天白日裡什麼也沒有卻被絆倒,焉知不是有什麼東西在妨害你呢?”
“就算張靜儀是他的母親,難道你不是他的母親?難道你沒有照顧他更久,對他愛得更深?他是怎麼來回報你的呢?都不要求回報了。他是怎麼來傷害你的,為了那作亂的妖婦!你看從這裡搜出來的東西,你還不放心,硬要親眼過來看了才肯相信。那你看啊,那、那,還有那,那是什麼呢?”賈長榮指向被搜得一團亂麻的地面上跪捧着一些奇怪器皿的宮女,殷紅的錦帕上托出像是躺在血泊中的人形瓷器。林昌又氣又愧,登時就要發作,卻在怒上心頭的時候因為不适而扭身幹嘔。
賈長榮自然大喜過望,他拉起林昌的手臂像是提線拽動木偶,身邊的宮人們欲扶起林昌,賈長榮卻指着他們的鼻子大吼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那孽子拿下!那白眼的畜生剛一離開皇後就反了天了,夥同那妖婦一起克害你們主子,難道你們睜着眼睛看不見還是什麼?”宮人茫然。賈長榮此次插手後宮事務,表面上是不忍林昌過于勞累,内心想的卻也是天賜良機,張靜儀的事這事大鬧了出來,他是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一并把賈嗣這根眼中釘肉中刺給拔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