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一言不發的張靜儀搖着頭抱住賈嗣，“不、不，這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有人反應過來向賈嗣走去，林昌幾乎站不住，被架着浮在地上，強忍着火燒般的惡心盯着張靜儀幹嘔着惡狠狠說道，“我不信鬼神。”

賈長榮微笑，“你不信，有的是人信哪。”

“你可以依據規矩處罰他們。”

“是的，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會受到處罰。”他看着賈嗣，“我不覺得應該對任何人寬容，就算這孩子和那些你眼中所謂怪力亂神之說沒有關系，在後宮搗弄邪術也是大罪，這宮裡發現了的包庇者該罰，沒發現的愚蠢者該罰，那你說這孩子他難道不應該被發配到苦寒之地，更磨練一下他那眼力心力再回來繼續做他的無論犯下多麼大的錯都有這群善良的好母親給他抵罪的天真的孩子呢？”

“太重了。”林昌無力地松口道。在說話前她望着賈嗣，好像希望可以從賈嗣身上汲取到哪怕一點讓她能夠為他去争辯的力量，可賈嗣埋着頭，瑟瑟發抖，始終都沒有回過頭來哪怕看向林昌一眼，與林昌說上一句話。她越是執着地反複告訴自己孩子就是會依賴身邊的大人，她那所剩無幾的可以用來抵抗的力量就越是被不斷反複地掙紮壓抑消耗得一幹二淨。

賈長榮見他計已大成，宮中再無人能和他分辨對錯——這是理所當然的，若是說宮中遍地金銀，那他就是金銀的主人，若是說世分三六九等，那他賈長榮可不是那所有人掙破了腦袋也想與之沾邊的上品之上。他是這世界上那唯一一個可以點石成金的悠遊的品評人，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來挑戰乃至于瓜分他的權威，無論他是誰。無論他為不為他。

林昌業已陣敗，賈長榮便更裝模作樣地讨起價來，他得意洋洋地盤弄着手中溢彩的寶戒，傲慢地娓娓而談，“要不是喜事将近，我要為我們未來的孩子積福積壽，依我的規矩，這次是一定要見血的。也罷，把張靜儀和這些髒東西給我帶走，至于這個人。”旁邊侍立的太監含腰道，“賈嗣。”

“對，賈嗣。你就留在這宮裡好好反省吧。”

自此賈嗣就長期禁閉在這幽宮之中，在這裡從五歲長到十三歲，直到被賈長榮再次使用。出于對賈嗣的保護，在了解完後宮所發生的一切的張禮仁在賈嗣即位，天下大赦時一并請賈嗣頒布了讓宮中的侍者得以受賞早日離開後宮、返回故裡的恩典。同年，為平衡宮中失衡的陰陽兩氣，為在疾病中死去的亡者超度，已成為太後的林昌自請前往龍爪山杲宮向先祖禱告修行，部分妃嫔亦因職責所系同去。

宮廷中的口述史因此而斷代，閻皓八歲入宮，現在不過二十七八，按理說他确實無從知曉前朝嫔妃的往事。面對賈嗣的疑問，他一一交代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并非為包庇誰而說謊，但确實是從賈嗣提起的本朝妃子林妧口中所聽得。

林妧有着和她姑母林昌一樣美麗的外表，她們有着相似的鼻子、眼睛和對柳絮的過敏症狀，還有完全不相似的神情。鑒于賈嗣在認識林昌的時候就幾乎同時認識了林妧，對于外人來說需要感歎的相似，在他眼裡則是需要反複推敲，在長大後很久才能得到的結果。他永遠不會把她們混為一談，模糊的記憶中，家一般的空間内，就算不記得賈嗣也知道，可以坐的位置千千萬萬，而那次他們卻擠在一處，看起來總是成熟又讓人尊敬的、陌生到讓人有點害怕的威嚴端麗的新母親，遺忘到最後都還能記得圓滾滾的臉上同樣一個圓滾滾的笑容的玩伴，林昌拿着書的手垂下來蓋在欲睡未睡的林妧的眼前，另一隻手輕輕攬住同樣有些頭腦沉沉，但一直想要讨好所有人而強打精神的自己，任自己随着流水的睡意融化在她彼岸的前胸。

所有人都認為林妧會受到牽連，知情者認為，賈嗣會因為與林昌的不睦而遷怒于林妧，不知情者認為，賈嗣會藉此機會更加牢築坐實與林家的血脈親情。實際上兩者皆非。

林昌位高權重而個性強悍，早與賈嗣離心但卻有撫養賈嗣之實，張禮仁毫不懷疑他和林黨之間可能将會有一場大戰。他已經借機肅清了宮廷的人員，劍拔弩張，然而他等來的則是林昌的自請離宮的休戰書。

十二年後年後，待林妧與賈嗣喜結良緣，而賈嗣已經徹底能夠在朝中獨擋一面時。張禮仁向依舊在杲宮祈禱的無子的林昌緻以歉意，并希望她能回來協助賈嗣打理部分後宮的事物，成為賈嗣的羽翼。他的到了林昌的回答，簡單的信箋上字若勁松風響，沒有署名，沒有印章，寥寥傾瀉直下。張禮仁。你錯了，我肯答應你的要求自請去龍爪山杲宮十數年。并不是因為我覺得我做錯了，而是因為哪怕是現在，當我想起當初自己曾經在張靜儀宮中所目睹的一切，也還是會覺得無比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