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她的那天實在算不上什麼特别,就像所有關鍵時刻總是發生在看似尋常的一天中。鑒于我總是會收到蓋茨比先生的邀請,蓋茨比邸奢華的宴會逐漸淪為尋常,歐文早就學會了在永無止境的宴會中找他的樂子,要麼去書房看書,要麼在固定的屋子裡打牌。
他的牌友大多數情況下特指卡拉威先生和幾位文學界人士,我爛透了的打牌技術隻有偶爾頂替某個缺席人士的資格。這倒不是有意邊緣化,他們曾試圖教會我那些遊戲,21點、Baccarat、橋牌……最後均以開始學習鬥地主告終。令人遺憾的是鬥地主的人數太過固定,歐文尼克和我大多數時候隻能在一起躲閑的時候玩兩把,因此萊斯利先生隻能一邊畫設計稿一邊看他們打牌,不得不說,我其實很喜歡這樣。
熟悉我的侍者會端一杯不太烈的威士忌放到沙發邊的小桌上,科迪早就準備好紙和一盒筆放在那裡。尼克今天沒來,屋裡煙霧缭繞,我在那群尚且意氣風發的文學青年身後對着設計稿愁眉苦臉,自然第一個聽到門外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和議論聲。
在這些聲音中,蓋茨比的嗓音尤其大,雖然沒有到擾人的程度,但他說話時語調是平日裡鮮少得見的高昂,振奮,像是在進行一場介紹或是演講。
我放下筆,從沙發的側邊看向門口。門恰好被侍者拉開,幾個人——蓋茨比先生,尼克,一位衣着精緻的不知名女士和科迪帶着他的幾位得力幹将一起走進來。
有一位紐約本地的小子本來在和歐文打牌,聽到開門聲後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立刻直接把牌扣着放在了桌上,站起來語氣誇張地感歎:“噢,天啊,沒想到能在這見到您——”
歐文瞥了他一眼,把手裡還沒打完的幾張牌直接丢到桌上。他沒什麼特别的神色,貓眼石似的雙眼近乎冷漠地掃過那幾個人,然後套上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模闆,轉而看向我。
我被他笑得多少有些毛骨悚然,那邊蓋茨比已經開始介紹:“這位是歐文·克萊因,《紐約文學新報》的董事會主席兼總編輯,你讀過他的雜志嗎?”
說到後半句話時,蓋茨比聲音稍低了些,以一種溫柔低語的姿态問身邊的女性。
“噢,我丈夫曾經買過一些。”那位女士回答說,她用詞是“我丈夫買過”,語氣卻仿佛那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成就,因為下一句話中她緊接着說:“那一定是非常有名氣非常了不起的雜志,記載着讓人印象深刻的道理。”
在一群人牆之間,我很難清楚地看清這位令蓋茨比充作導遊的女士是何神聖,但她說話時輕柔婉轉,如同綿綿低語的聲音卻傳到我耳邊。
歐文似乎噎了一下,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真實上了那麼一點。緊接着,蓋茨比側過身,穿着統一黑色西服的人牆随着他側身的動作九十度地旋轉,完美地把我露了出來。
此時此刻正窩在沙發裡,抱着草稿本的霍爾先生做了個相當明智的舉動——快速坐起來,并盡可能坐得端正優雅一點。
“卡斯特·霍爾。”蓋茨比先生恰好介紹到我,他示意了一下我的小沙發:“霍爾服裝公司的創辦者和總設計師,我打賭你一定見過他的設計!”
那位女士順着他的手勢轉過頭,于是在金色的發絲輕晃之後,一位絕代佳人向我回眸望來。
她美到很難判斷出年齡,臉龐憂郁而美麗,眼睛明媚靈動如少女。不那麼濃的妝使她有一種精靈似的輕盈美感,肩上披着的煙藍色皮草一方面加重了這位女士若即若離的氣質,另一方面又散發出了一絲淡淡的性感成熟。我隻能從她鼻翼兩側很淡的法令紋中窺探出她不算輕的年紀,又不得不感慨皺紋像是與這位女士的面龐完全絕緣。
“卡斯特·霍爾?”她驚訝地上揚聲音,看着我的目光就仿佛我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當然,我聽說過他——跑到法國進行服裝發布的傳奇新銳設計師!”
要不是自認當不起這一名頭,我幾乎被她誇得飄飄然。而在這份浸了蜜的誇獎中,我對這位美麗女士身份的猜測逐漸浮出水面。
果然,下一秒,蓋茨比先生為我與歐文介紹:“這位就是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