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看了她一眼,默默從屋檐下搬了個小闆凳,自己搖搖晃晃地晾衣服。
月光下有微微的風,涼爽無比。尚善方才在水中浸濕透了的鞋襪此刻幹幹爽爽,月光微微透過她的身體,身後的影子薄薄的一層。
她猜測自己并非是實體來到這個世界,現在的她更像是個遊魂。
“謝謝你,教母。”小紅他捏着自己的衣角小聲道。
“謝我什麼?”尚善低頭觑了他一眼。
“謝謝您這麼晚了陪着我,我一個人還有點害怕,但有你在我就感覺好多了。”
尚善嗤笑一聲沒再說話。
一絲绯紅飄上小孩的面頰,他提高了聲量道:“謝謝你!教母!我先回屋了!你……”
“你個死小孩半夜一個人擱着鬼嚎什麼!”
一根胳膊粗的幹柴禾擦着小紅的臉飛了出去,咚咚在水泥地上跳了兩下,砸出兩個灰白的小坑。
小紅被吓得一激靈,方才以為尚善是鬼都沒變色的臉,此刻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噤若寒蟬,動都不敢動。
尚善跟着一震,她慢慢轉過身去瞧清楚了來人。她的臉色也漸漸陰沉下來,沉得像是要把來人咬碎嚼掉一樣。
隻見平房木門打開,黑洞洞的屋裡鑽出來個肥胖的老女人,滿臉橫肉,壯得像隻待宰的年豬。屋檐下放着一個起夜解手用的痰盂,她一邊解開自己的褲腰帶坐在痰盂上,一邊惡狠狠地盯着小紅,那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孫子反倒像是看十惡不赦恨不得吃肉扒皮的仇人。
嘩啦啦的尿聲中,尚善發現這老女人似乎看不見她。
“奶奶……”小紅嚅嗫地叫了聲,“我把衣服晾好了。”
老女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風中似乎都彌漫着一股惡心的尿味。
“晾好就晾好,還得我謝謝你啊!”末了,她提起褲子轉身進屋,“倒了尿桶進屋睡覺。”
小紅大舒了一口氣,連忙趕過去倒尿桶,卻忽然被尚善攔住。
尚善臉色有些難看:“熱臉貼冷屁股。你家人都這樣對你了,大半夜要一個小孩去洗衣服,你才幾歲的小孩……”
小紅不等她說完立刻就甩開她的手:“她是我奶奶,她能害我嗎?你别管我。”
“呵?”尚善,“你以為我想管……”
小孩皺眉打斷道:“教母你哪來回哪去吧,别老跟着我了。”
尚善眼睜睜看着他倒了尿桶,目光從尿桶裡黃褐的尿漬上掠過,鼻尖有是一股騷臭味兒!
小紅面色如常,他已經做過千萬次了。随後他接了盆涼水随便擦了擦身體,輕手輕腳地進屋睡覺,但如何也免不了鬧出動靜,隻能又是一頓好罵。
“滾一邊睡去!别挨着我!“
“動靜小點,你要把你弟弟吵醒了就給我死出去!”
房門關閉,尚善立在慘白的月光中,心下難言。
不知道為何,那個老女人一隻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
陳鮮花,她是小紅的奶奶,一個種了一輩子的田、滿嘴髒話、沒接受過任何教育,強勢霸道甚至兇殘的老女人。
尚善的眼前一再地浮現她的一張嘴——極其肥厚、闊大的嘴,唇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血紅,一下又一下不斷地開關合上。她在念咒!幾乎瞬間就能聽見她嘴裡吐出來的死亡、母親、以及惡臭的生殖器。
尚善下意識地幹嘔了一下。
剛洗的衣服濕漉漉,滴滴答答地流着一條水線,泥地上彙聚出個小水凼,紙條不期出現。
【相比較于先出生的小紅,所有家人都一股腦的更偏心他年幼的弟弟,吃的喝的玩的都隻給弟弟,小紅甚至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請問尚善小姐,您為小紅創造了這樣的家庭是處于什麼樣的心理呢?】
尚善一腳踏碎水坑,任憑雪白的鞋子被泥水濺上。
“沒有。這樣的家庭在世界上比比皆是,與其問為什麼是他,不如問為什麼不能是他?”
硬要說,大概就是年少時的她一心覺得主角就必須要有一個悲慘的身世,讓他們見識一下世間險惡,這是他們的标配。不然往後寫他們狠心殺伐的時候,會被看客罵不知足。
隻有寫他們爹不疼娘不愛,吃不飽穿不暖,再寫他們作惡的時候才會被理解——看,不是他的錯,是世界的錯!
尚善笑着呼吸了口夜風,她沒想到随意寫下的“偏心”兩個字能具象化到這種程度,讓她都萬分期待每一個細節。拯救?她連過去痛苦的自己都不能感同身受,對于小紅?救他就是個笑話。
紙條不屈不撓:
【這個時候的小紅才七歲,從他出生起就被這樣不公平對待了整整七年。在他還沒有接觸對錯之前,您作為世界的創造者就先讓他接觸到了不公。他甚至認為被親人這樣對待是正确合理……】
媽的,尚善面色陰沉,一腳踩住紙條。
紙條陰魂不散,在一次出現在稍遠一點的空中。
【盡管他被如此對待,但小紅已經十分珍惜自己的家人。眼下就是改變小紅命運的第一個節點,數日後全世界畸變爆發,怪物橫生!請您阻止小紅全家的死亡!】
尚善餘光都不施舍一下,她仔仔細細地盯着這座平房,像是在懷念什麼。最終,她冷笑一聲。
“阻止?這一家人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