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極快!
就在尚善下意識以為鏡子要裂開而後退的時候,它反而像一彎蕩漾開的柔軟水銀,漣漪越來越大。
漣漪的正中央是一隻從鏡子裡面伸出來的手。随着【任鴻飛】的迅速闖入,鏡子即将要吐出了個一模一樣的的人來。
在澄澈的鏡面内外,完成了一次并不稱心的交換。
與之相匹配的是走廊盡頭傳來的尖叫嘶吼,那些複制體竭力往前探出身子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麼,可是腳下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姿态怪異極了。
整面鏡子長廊都在晃動,像是杯中水面,反射的光高高搖起又落下。
“汪汪汪!”身後的小日頭忽然高聲吠了起來,它撞開尚善,上前圍着鏡面打轉,不時朝着鏡子扒拉着什麼。
再回頭,尚善看見了鏡子裡鑽出來半個身體的任鴻飛。
“小紅……”
任鴻飛的目光轉瞬擒住尚善,他用窒息的痛苦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髒,才沒有沖動過來抱住她。他紅着眼眶,脆弱而又沉默,像是一片開春才被發現的小雪花。
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淚。
尚善不确定那是哪一位任鴻飛的淚。
“小善,退後。”
尚善連忙後退。
任鴻飛一轉身,迅速把手伸進了鏡子裡,然後一把拽出了另外一個人的手。小日頭叫得更加興高采烈,尚善認出了那手臂上挂着的綠松石。
小日頭咬住來人衣角一拱一拱地朝後拉,最終拽出了昏迷的洛桑頓珠,而短短一瞬,從還在晃動的鏡子中又鑽出了個人來。
趙賦昇一捋劉海,挑眉道:“怎麼?沒見過哥這麼帥的?”
尚善無語地笑了一下。
地下八層安靜了下來。剛剛被圍得水洩不通的走廊空蕩蕩的,隻剩下尚善四人和一隻狗。
“那些複制體不見了。”尚善喃喃道。
“叫複制體似乎不合适。”趙賦昇從身上掏出醫療包,給洛桑紮了一針,“我們一般稱呼它們為食屍鬼。每個有點年頭的站點都會滋生這些惡心的蛀蟲,毫無例外……幹嘛這樣看我?你難道以為我們是毫無準備下來送死的?”
尚善默默地收回目光。任鴻飛正在處理她的左臂,他低着頭額前碎發遮住雙眸,看不清神情。隻能看見他的手很穩,掌心滾燙。
“隻是沒想到你是第一個出來的。尚善你受苦了。”任鴻飛低低道,受傷動作不停,一直在處理尚善被畸變血吸蟲吃了大半的胳膊。
尚善的胳膊在他那雙手中像一隻無骨蚯蚓。她的骨頭好像都被蛀空了,血肉倒是還剩下點,挂着松垮的一層皮。
這胳膊算是廢了。
尚善:“算了,救不回來的。”
任鴻飛眉梢眼角繃得緊緊的,頰上突出一塊小小骨頭,那是他咬緊的牙。
先是兩針麻醉劑,再緩緩劃開了皮膚,将那些壞死的肉剔除,剜掉類似蟲卵的黑點,藥劑沖洗,再一針一針地縫合。他像是對待一件脆弱的布娃娃,小心翼翼。
盡管他動作無比迅速,血還是流了一地。任鴻飛的眼裡蘊藏着一場風暴,等到一切完成,汗水從他的下颚滴落。
“睡吧。”他抱起尚善輕聲道。
尚善早已感到無比疲倦,她倚在任鴻飛懷裡,半瞌眼昏昏欲睡。
洛桑轉眼醒來,不知為何他眼中匆匆閃過一抹情緒,像是失望又像是慶幸。
三人對了個眼神,子彈上膛,開始最終的清洗。
尚善的耳邊不斷地響起槍聲,她太累了,整個人像是沉浸在冰冷的湖水中,所有聲音聽起來都沉悶無比。
任鴻飛起身時臉冷得厲害,他的衣領袖口上濺上了許多蔚藍血液。是的,那些食屍鬼的血液是蔚藍色,如同它們的蘑菇上帝。
尚善冷得厲害,她隻能往任鴻飛懷裡縮了縮,如今的她體型就是個小孩。任鴻飛一隻手就能抱緊她。
快點結束。她說。
任鴻飛單手開槍的時候,手臂線條鮮明利落,扣動扳機毫不猶豫,殺人姿态賞心悅目。屠戮之餘,他回應尚善。
“好,馬上。”他說。
尚善感覺頭頂的發被輕輕蹭了蹭。
清洗很快結束,三人小隊真的如同一把無往不利的手術刀,一路破開人群的腦袋。子彈打光換成匕首,包圍着進行了一場地下八層的屠殺。
他們殺穿了這所謂的地下八層,就隻是三個人。
血洗地獄。
等到清洗幹淨,至多半個月,就會有新人來接替黎明号。
那時候這裡才是真正的黎明。
沒有食屍鬼舉起武器反抗,為它們供給能量的主體已自身難保。除此之外,它們的腦海中還有一個聲音命令它們不準反抗。
安娜被殺死的時候,大叫着劉工的名字,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
“騙子!騙子!”
然後被趙賦昇斬下頭顱!趙賦昇将她的腦袋一腳踢開,骨碌碌滾到一堆腦袋中樣,其中一個和趙賦昇本人尤為雷同。
“媽的。”趙賦昇抹去狐狸眼下的血滴,“惡心人的東西!”
這是尚善第一次看見趙賦昇臉上毫不掩飾的恨意甚至是怨毒。往日的他對誰都一副笑模樣,唯獨此時此刻恨不得拿把刀把這些屍體戳個稀爛。
唔……他也的确這樣做了。
“别浪費時間。”任鴻飛提醒趙賦昇。
趙賦昇冷笑。
“你知道我爸媽怎麼死的。他們是被僞人吃幹淨的!那些僞人冒充他們和我生活了三個月,我喊它們——我的殺父殺母仇人!我喊了三個月的爸媽!哦對了還有蘑菇!老子和僞人吃了三個月的蘑菇——惡心!現在一想到就惡心!”
趙賦昇似乎殺紅了眼,牙齒森白:
“老子會殺光所有的僞人種、畸變種——殺光所有的非人類。這些惡心、低賤、卑劣的物種!”
尚善想起來了。
趙賦昇也是隊伍裡僞裝得幾乎完美的變态之一。
他年紀不小了,以前還有一個女兒。憑着一張天賦異禀的臉顯得格外年輕,人沒有什麼顧忌。濫情、一夜風流無數,但唯獨一點,他交往的對象永遠是人類。
可以說,他是末日之下最極端的種族主義者。
任鴻飛:“清洗結束,返回地面。”
随着機械狗太陽的搜尋完畢,任鴻飛示意所有人返回電梯入口。地下八層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稠的腥臭氣味,和那個巨大的藍蘑菇一個味道,像極了夏日暴雨又猛然被曝曬後的爛魚攤子。
尚善咳嗽了兩聲,再睜開眼看見了地下八層唯一的幸存食屍鬼——劉工正站在電梯門口砌牆,她已經砌了一大半,僅僅留下容一人通過的間隙。
見到他們回來,她撐着膝蓋緩慢地直起腰,露出個和善的、屬于将死之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