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任何人,尚善轉身離去,朝着克瑞斯方才指的方向走去。身後傳來吵鬧耍潑的鬧劇聲響,不一會兒,一小隊伍跟在了尚善身後。
尚善奔走了好一會兒,克瑞斯才從身後氣喘籲籲地趕過來。
克瑞斯:“抱歉!李田田先生的脾氣總是不太好。他很喜歡我,所以不太喜歡我和别人接觸。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立刻就來找你了。”
尚善伸手制止住他繼續胡言亂語,隻是道:“你應該稱呼我為您。”
不是喜歡裝禮貌尊敬嗎?不是喜歡說自願嗎?
克瑞斯頓了下,立刻道:“您說得對。”
尚善笑了。她說:“這可是你、自願、喊的。”
克瑞斯臉上的假笑僵硬了一瞬。
空氣中彌漫這劣質的香水味道,那是這隻侏儒怪小隊怕自己身上的臭味熏到尚善,争分奪秒噴上的。
尚善被熏得頭暈。
可就是這樣濃厚的香水味都掩蓋不住那股惡臭,尚善站住腳步歎了口氣:“到底是誰身上怎麼臭啊?”
克瑞斯立刻開始排查對象,甚至親自嗅了嗅是誰。可是所有侏儒都一副無辜的表情,甚至又噴了兩遍香水味。
克瑞斯監督親自噴香水。
尚善立在原地看着這一場鬧劇。
其實從剛開始她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四周太熱鬧了。不是說這一小隊人,而是說那些黑暗裡擠擠攘攘的東西。
尚善拽住克瑞斯的後脖頸,壓着他的腦袋看向最近的一處黑暗。
尚善:“要不要給它們也噴點啊?”
克瑞斯耳朵蹭一下地紅了。
“抱歉,小姐。你知道的。我們現在走到外圍,這些家夥都沒見過女人,更沒見向您這樣漂亮的……”
“叫它們滾!”
“滾!”克瑞斯朝着黑暗大吼,“快滾!不想死就滾遠點!”
從黑暗裡連滾帶爬地竄出好幾個侏儒,鑽進狹窄牆縫中不見了。
尚善居然還看見了最初她和勝男一起見到的那些侏儒,到底是有緣?還是這些家夥一直就在跟蹤她?
“小姐請您一定不要離開我們太遠,這樣的情況也是我們無法預料到的,外圍不像伊甸園裡面,這裡的家夥沒有道德約束。如果見到你一定會——”克瑞斯斟酌了下詞彙,“會傷害你的。我們種族内有着嚴格的法律制度,但是是那些外圍家夥根本沒有機會碰見您這樣的大美人,所以成不成功都是他們賺到了。即便隻是摸到了您的手指——”
克瑞斯作勢要去輕吻尚善的手背。
尚善直接伸手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發帶一歪。
“哼!”克瑞斯身子一歪,臉詭異般地紅透了。
尚善嫌棄地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手掌。
“您看到了,連我都是這種反應,更别說是那些家夥了。”克瑞斯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經道。
隻是他的眼睛一直黏在尚善身上。
尚善嗤笑一聲。
“指路。”
“這個方向,您請。”
或許是心中有火,尚善的腳步邁得飛快,身後的侏儒怪因為腿短幾乎都要被甩散,到最後四肢着地跑起來。唯獨克瑞斯還牢牢跟在尚善身後。
“你看起來也是個有職位的人,你不管管它們?”尚善示意身後散成黃豆的一群侏儒。
“跟不上可以不跟。但是小姐你知道它們為什麼不願意放棄嗎?”克瑞斯微笑,“因為近水樓台先得月。”
尚善啧了一聲:
“你們到底為什麼隻喜歡人類啊,要是想要繁衍壯大種族,為什麼不去挑那些皮糙肉厚的怪物繁殖?”
“您說笑了。我們還是有些審美的。”克瑞斯頗為驕傲。
尚善:呵。
克瑞斯見尚善不信,語速飛快道:“我們甚至會按照自己的審美去布置房間,打扮那些母親。”
尚善冷笑:“比如在何種位置安置個鼓包出來是嗎?”
“當然。這是最重要的事。不過小姐你好像總是對這件事抱有很大的敵意。”克瑞斯露出無奈的表情,“隻有母親心甘情願地孕育才能保證生下來的孩子更加健康,稍後回到伊甸園我可以想你介紹我的伊甸園同事,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出生在伊甸園裡的,你會發現他們長得都比較秀氣,不畸形,講衛生,穿衣服更講究!”
“那今天為什麼不安排他們過來?”
“因為我想近水樓台先得月。”
克瑞斯為自己的巧言巧語而羞怯,眼神輕輕地嗔了尚善一眼。
尚善站住腳。她咬住後槽牙,真他媽想給這怪物一巴掌又惡心會爽到他!
身後一溜矮冬瓜挨個到齊,喘着粗氣。其中一個沖過頭了,一頭栽倒在地上,擡起烏漆嘛黑的臉。
克瑞斯用嗚嗚呀呀的語言訓斥了它兩句,侏儒摸着頭上的汗擠眉弄眼地回了兩句,不知為何身邊所有的侏儒怪都笑了起來。連克瑞斯都露出了一種揶揄的笑意。
尚善周圍像是圍了一群吃腐食的烏鴉。
——嘎嘎嘎嘎!
尚善冷着臉,雙臂環抱,就看着它們笑。
直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笑啊!怎麼不笑了?什麼事這麼好笑也說給我高興高興?整個隧道就你們這裡最吵!”
克瑞斯躊躇着開不開口。
“你還真敢說啊?”尚善眼風一掃,語速飛快地反問,“怎麼?要翻天?要不這媽給你們來當?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好大能耐!”
不知為何,一種源自人類文明中無形威壓浮上每個人的心頭。
衆人噤聲!原地罰站!在尚善逼視的目光中動也不敢動!
“嗚嗚呀呀嗚嗚呀呀!”
直到一個不長眼的侏儒沖進了包圍圈,他叽叽喳喳半圈發現沒人理它,疑惑地掃視了一圈。
“小姐。”克瑞斯試探地喊了一聲。
尚善一個眼神瞟過去。
“講。”
“剛剛它說李田田被落下的碎石砸住了腳,需要救援。”
“嗯,那你去。”
克瑞斯為難道:“恐怕我們都要過去。”
“去。”尚善吹了吹指甲裡的灰。
“您得和我們一起去。”克瑞斯難得強硬,“如果我們都離開了,您的安全實在沒辦法得到保障。”
“你到底是在乎我的命還是在乎我的繁衍價值?”
“這是一件事。”克瑞斯認真道。
尚善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她揚起嘴角又落下。
這從來就不是一件事。
如果存在兩個選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其中一個的劣質,做選擇的人回答得模棱兩可,實際上就代表着它選擇了劣質的哪一項。
命等于繁衍價值,也就是說在這些怪物眼裡,人類生來就是給它們繁衍的。
它們的彬彬有禮不過是動刀叉割肉前的祝酒詞。
尚善瞧着克瑞斯焦急的神色,絲毫不急。
她又問道:
“如果我失去了繁衍能力,我也被壓在石塊下了,你們還會救我嗎?”
克瑞斯壓住急躁,道:“對于我們來說,不存在失去繁衍能力的人類。任何人隻要還能呼吸我們都能讓……當然!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們都會拯救你的!”
尚善腳尖點了點地面的灰塵。
“其實我一直知道任鴻飛被埋在了什麼位置。”
畢竟是她自己寫的災難。
“你們沒騙我。”尚善微笑,似是天真,“走吧,去救李田田。”
一行人沿着來時路返回,然而并沒有走多遠就看見了在廢墟下哀嚎的李田田。原來他并沒有朝上走,而是一直跟在尚善這行隊伍不遠處。
克瑞斯追随尚善離開,李田田氣不過,走了一半又返回來跟蹤尚善。
到達時,隻看見寥寥兩個侏儒怪滿頭大汗地在搬運石頭,一問,才知道其餘的侏儒怪已經為了救李田田被砸死在了石頭下,廢墟并不是平坦的,李田田身下墊的全是那些侏儒怪的屍體。
為了救李田田,它們連命都能不要。
可是、它們真正救人的目的,難道不也是為了殺死他嗎?
尚善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荒謬。
一見面,李田田就中氣十足地怒吼:
“都是你個賤人!你走得什麼路!還不快把老子拉出來。”
怒火直指尚善,尚善拍拍屁股找個幹淨石頭坐下,任他罵幹了口水。
克瑞斯連忙指揮侏儒上前搬運石頭。
尚善本以為這家夥如此神氣十足活靈活現必然沒有什麼事,然而在侏儒怪們搬開一塊大石闆之後,李田田忽然一下子啞了嗓子。
血水順着石塊縫隙流了出來,灰塵漸漸落下。
隻見李田田他腰間枕着塊碎石,鋼筋穿透了腹部。他靠着石塊,整個人以一種可怕的姿态向後折去,下半身被灰塵沾染,漸漸露在衆人面前——兩條腿被壓成薄薄得一片,骨頭血肉都成了一灘爛泥。
他活不成了。
尚善一下子站起了身。
“叽叽哇哇唧唧哇哇!”
周圍的環境一下子鼎沸起來,每一個侏儒怪似乎都在尖叫!克瑞斯臉色也難看起來!
李田田的嘴動了兩下。
“他在叫你,克瑞斯。”尚善提醒道。
“叽叽叽嗚嗚嗚!”周圍侏儒怪的聲音越發尖銳急促,甚至冒出幾分難以抑制的興奮。
李田田又叫了一聲。
“克瑞斯……我想……最後和你說說話……”
看起來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然而克瑞斯卻紋絲不動,漸漸地、他還開始往侏儒怪的外圍退了出去。任憑所有的侏儒怪将李田田漸漸圍在中間,四周細小的尖叫聲幾乎一瞬間達到了高潮!
像是一場狂歡即将開場!
尚善看得心驚,來不及言語,她的胳膊被克瑞斯抓住開始朝着遠處退去!克瑞斯走得極快,他一次頭都沒有回。
尚善踉踉跄跄地跟着,她回過頭,眼見着那雙粉紅色高跟鞋被淹沒在堆疊的侏儒怪物群中!
那雙芭比粉的高跟鞋斷了鞋跟,染得一半灰一半血紅,現下直接被踩爛了。
“啊啊啊啊!”
“别碰我!不要!克瑞斯!不準碰我!”
“疼啊!我疼啊!”
那怪物堆中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極其凄厲的人類嚎叫!
尚善反折過克瑞斯的手臂,硬生生逼他站住了腳步。
她要弄明白!這一切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最後和李田田說句話都不願意!那些侏儒怪圍上去是幹嘛!它們不像是救人反而像是要吃了他!她……有一個不敢驗證的猜想。
克瑞斯低頭:
“李田田……不能白白死了,那就是浪費。我是說……她還剩上半身,還有口氣——夠那些劣等家夥繁衍了。小姐,我原本不像讓你看見這張場景的,我向您承諾這樣的場景絕對不會發生在伊甸園中。”
說着說着,克瑞斯流下兩行淚,不斷地抽泣着。尚善隻感覺一股寒意從心口泛了上來。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
一聲接着一聲哀嚎漸漸弱了下去,直到最後,回光返照般——“克瑞斯!”再無聲息。
克瑞斯整個人顫抖了一下。他終于還是回過頭看了一眼,然而什麼都沒有了。
“走吧。”他哀求道,“你不該看這些的。”
尚善看着那邊怪物的一場接着一場的狂歡,一圈又一圈地圍了上去,空氣中惡臭漸漸發腥。
她控制不住地幹嘔兩聲,終于任憑克瑞斯拉着她離開了。
尚善的大腦空白了。她想了很多,卻似乎什麼也沒想。
等到她回過神來,已經坐在了伊甸園的某一間種母繁育房中了。
面前的餐桌上刀叉俱全,食物噴香。
克瑞斯換了身西服,梳幹淨碎發,變成了最初禮貌客氣的樣子。他笑着問尚善要喝一杯紅酒嗎?
尚善盯着他手中回旋的紅色液體,小小的漩渦在其中搖擺。
“李田田最後喊你的時候,你為什麼在發抖?”她問。
克瑞斯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你喜歡他對嗎?”
“你喜歡的人死了。因為你的命令,他死得毫無尊嚴、受盡折磨。那些怪物上他的時候他肯定還清醒着吧。你有對他說過喜歡嗎?你說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心髒跳動得厲害?像李田田那種死法,瀕死的時候也會感覺心跳很快呢!”
“小姐……别說了。”克瑞斯顫抖地放下了高腳杯。
尚善靠在椅背上,笑道:“愛意其實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以後你每一次握别人的手,親吻别人,對别人笑,和别人說甜言蜜語——你都會想到他。你會想到他手心的溫度、他唇上的粉色、他口腔裡的某顆牙齒、他每一根潮熱的發絲——繼而你就會想到這些東西!全都沾染了那些怪物的□□!這一切會像噩夢一樣死纏着你不放!”
克瑞斯渾身都在發抖了。
“你可以對無數人禮貌相待,不過是因為繁殖欲望。但你對李田田呢?對于人類來說,遇見真愛的機遇也不過是幾十億分之一。你?你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愛你了。可不可惜,你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尚善笑着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