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灌入她的耳朵裡，咕嘟嘟的隻剩下水聲，她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了。隻能感受到從皮帶上傳來的些許有規律的震動。
地下水很涼，涼的人幾乎要痙攣，她忍不住發抖，強制放松自己，不讓自己拖累慕容勝男。
媽的！出去以後她一定要學遊泳！一定！不學是狗！
尚善能感覺到前半程的速度慕容勝男遊得極快，而慢慢的，随着漩渦水流吸卷力度加大，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
慕容勝男在和漩渦鬥争，尤其還是帶了尚善這個使不上勁的拖油瓶！
尚善不會換氣，她隻是在最開始閉着眼睛憋了一口氣。而現在這口氣已經倒了極限了！
她極力地忍住肺部的憋悶感，可是水花還是不受控制地進入了她的鼻腔，瞬間像是火一般灼燒了她的氣管肺腔！
她忍不住掙紮了一下。而慕容勝男也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拼着最後一口氣陡然加快了速度。
——現在已經是她們的生死時刻了！
尚善浮不出水面，她始終換不了氣，視線上開始出現了黑影。她不再徒勞地往上掙紮。
漸漸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尚善忽然覺得一切變得異常的安靜。
她恍惚間再睜開眼，發現自己面朝河底，漩渦就在旁邊狂舞，每一束水流夾雜着氣泡彙聚河底的石頭上，像是一樹極美地盛放在水裡的梨花。
而這個時候尚善發現金水湖的水真是該死得清澈，她能看見自己的每一根散開的發絲以及發絲上附着的氣泡。
當她的目光移向河底時，她發現自己也能清晰地看見河底到底是什麼了。
不是金子！不是成堆成堆的财寶！更不是所謂的神仙福地！
他媽的！他媽的！
尚善忽然全身湧出一股熱力！她無師自通地能在水中撲騰起來，雖然姿勢極醜，但勝在速度不慢，一時間浮上水面緩了口氣。
有了她這一撲騰，幾乎力竭的慕容勝男瞬間省力不少，直接和尚善齊齊沖到了岸！
這時岸邊的水幾乎有兩米高了，兩人站不到底。水流也越發得洶湧，抽在人身上疼得像是來了一悶棍，聲勢浩大的漩渦也有往這邊卷來的迹象！
慕容勝男連氣都來不及換，拉着尚善直接潛到水下。
尚善瞪大了眼，眼睛在水下酸澀不已。她潛意識中不願意入水，掙紮兩下拗不過勝男，一秒不到兩人直接鑽進了岸邊的深坑中。
果不其然水坑中有一道三人懷抱的枯樹！看不見樹有多深，黑黢黢的一片！
這個時候尚善卻反而還要往下水面深處鑽，慕容勝男眼疾手快地抓住尚善，把兩人綁在了一根手臂粗的樹枝上！
下一秒，水流再次洶湧起來！像是有一張無形的大嘴正在不斷地吞噬水流，人若蘆葦浮萍，随波翻滾！
尚善撞在了樹上，嗆了水直接暈了過去！
“尚善！尚善！”
也不知道到過了多久，耳中的水聲終于結束。手腕處傳來鑽心的疼痛，疼得尚善胳膊都麻痹了！
“尚善醒醒！尚善！”
有人給了她一巴掌！
“你别死啊！”
慕容勝男整個人坐在尚善身上，身上還不斷滴着水珠，連手腕上相連的皮帶都來不及解開，直接按壓尚善的胸口，力氣之大差點給她肋骨按斷了！
尚善在劇痛中勉力醒來，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吐了兩口水。
“啊你總算是醒過來了！我的媽吓死我了！”
慕容勝男一喜，她擦了把臉上的水，還沒站起身來，被尚善一把抓住手腕！
隻見尚善飄忽的目光觸及她身後，忽地瞳孔一縮！面色發白！尚善的眼睛睜到極緻，眼白上全是紅血絲，一條金黃的倒影反射在她漆黑的瞳孔上！
慕容勝男不妙地準備回頭去看，被尚善胳膊一勾脖子，兩人齊齊滾落身邊的深坑！
這沙坑極深，枯樹占據了大部分坑内位置。滾落間，枯樹枝不斷地從兩人面上身上抽打而過，如同鐵鞭抽得渾身皮開肉綻！
兩人連滾帶爬地栽落到了坑底，所幸坑底還殘留半人高的泥水，兩人一頭悶進極寒冷的水中。
慕容勝男痛呼一聲，接着就要起身，被尚善死死按住。
這是慕容勝男第一次在尚善的臉上看見驚恐的神色，她的印象中尚善永遠時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到底是什麼讓她也如此受驚？
慕容勝男的心髒也狂跳起來！
尚善捂住勝男的嘴，示意她躺下，低聲道：“它的眼睛應當看不太清楚，主要是靠體溫感應，我們先冷靜下來。”
慕容勝男不再動作，靜靜躺在冰冷的泥水中，順着尚善目光的方向看向坑頂。
那顆枯樹遮蔽了大部分的坑口。忽然，一片巨大的黑影漸漸移進了坑内，黑影落在樹上影影綽綽，如同滿樹小吊死鬼批喪衣。
慕容勝男的心也提了起來。在隧道裡遇見這樣大的影子，更别說還是在她們體力耗盡的情況下，怪不得尚善那樣緊張。
可是到底是什麼？
黑影還在移動！沙坑口的沙子也不斷砸落，那龐然大物顯然沒打算離開，它逐漸向坑口靠近！一股刺鼻腥臭氣霎時間充斥在空氣中，夾雜着大量的水汽，幾乎讓人窒息。
“沙沙”。
怪物到洞口了。
慕容勝男掐住了尚善的手！
纖細的樹影搖動了起來，樹影漸漸壓低，低到兩人的胸口。坑口的金光越盛，坑内的黑暗越緊縮。
那樣熟悉的金黃色，方才就藏匿在金水湖底！
到底是什麼！河神現身了？
最先出現的是一片絲綢般的黑幕，看不見邊緣，幾乎占據了整個坑口，緊緊罩着坑口朝下壓來。
坑内霎那間全都黑了下來！壓迫感襲來，慕容勝男幾乎想往下刨個坑鑽進去！尚善壓住了她蠢蠢欲動的手。
“嘶！”
那黑幕往上猛地一撤，一小節幹枯的樹枝從坑口落了下來，夾雜腥臭的不明液體。而伴随着光亮的複現，慕容勝男也終于看清楚了那黑幕是什麼。
她咬緊舌尖才沒驚呼出聲——眼珠子！那居然是一個眼珠子！
那麼大的黑暗竟然隻是那怪物的一顆眼珠子！它的眼角夾着一節枯樹枝！多虧了這枯樹！那怪物被枯樹紮住了眼睛才退了出去！
但這到底是什麼龐然大物啊！
與此同時，尚善一把抓住慕容勝男的手，兩人狼狽但迅速地起身，搜尋四周。
“那邊！”
一道隻融人彎身爬進去的洞赫然就在面前，兩人奔跑兩步直接一頭摔進了那小洞内。
短短一秒，從坑外砸進來一片金黃色的東西！砸得泥水四濺！那金黃色被泥水反射，洞内一時間也金光大盛，照得泥水也一覽無餘！
如果她們倆還躺在那裡，必然被那怪物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勝男臉上餘驚未消，唇色發紫。
這處洞口隐蔽黑暗，通往深處，倒是給了她們兩人莫大的安全感。
“沙沙！”
尚善眉頭緊皺，她示意慕容勝男看向那片金黃色的東西，壓低了聲音道：
“鱗片。”
鱗片！慕容勝男倒吸一口氣，那盾牌大的東西居然是個怪物的鱗片！
尚善單手并掌遊動了幾下，慕容勝男霎時間明白了她說得是什麼，臉色更是白上幾分。
“嘶嘶！”
外面那怪物不光身軀龐大可怕，居然還能想出鱗片照明的法子！它長腦子了！這讓人怎麼辦？
尚善閉上眼睛，渾身脫力，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方才嗆水的後遺症此刻浮現，她頭痛欲裂，視線都是一片血紅。然而她一閉眼，腦海中便立刻浮現出可怕的一幕，久久揮之不去。
什麼河底的老神仙？什麼黃金湖水！都是騙人的！
那是一條黃金巨蟒！用蟒來說都是小瞧了它，它簡直是頭千年蛇怪！媽的黃娘子！黃素貞！
尚善知道自己創造它時寫得大了些，但沒想到這麼大！巨物恐懼症都快要犯了！媽的火車蛇頭！
這裡也根本不是什麼金水湖！整條河底都是它的身體！它潛伏在河底就是等着吃掉過河的人！
尚善在快要淹死之際，終于看清楚了河底那一片片翕動的鱗片，密密麻麻。而那條蛇怪的身下才是真正的、埋葬着無數屍骨的淤泥河底！
有什麼濕滑的東西從尚善的面上劃過，将她的頭發撩在了耳後。尚善踢了下慕容勝男示意她别鬧，誰知手卻被慕容勝男緊緊抓住，幾乎要捏碎了她的手指。
鼻尖的腥臭霎時間濃得人作嘔！
尚善猛地睜開眼，她先對上了慕容勝男驚恐的雙眼，而後就看見了一條猩紅的觸手在兩人面前的空中遊動。
草草草草草草！尚善内心尖叫，面無表情。她僵硬着身子一動不動，用餘光往外探去。
這他媽的！這他媽的是那蛇怪的蛇信子！這麼長的蛇信子！那蛇怪的嘴到底是有多大啊！
眼見着這猩紅的信子要卷住慕容勝男的腿往外拉，尚善猛地起身左手抽出慕容勝男腰間的匕首，右手一把抓住那濕滑的蛇信子，粘膩的觸感讓她瞬間打了個了冷戰！
下一秒！一刀絲滑劈下！
“咝咝哈！哈！哈！”
那蛇信子乍痛閃電般縮了回去！惡臭的血濺了兩人一身！外間傳來了那蛇怪痛苦的哈氣聲！
尚善驚魂未定，她瞅了一眼手中還在抽動的半截蛇信子，還沒來得及擡頭，被一股大力拽着往洞内深處跪滑而去！
慕容勝男尖叫爬行：“你大爺的！站起來跑啊！”
這一下顯然是惹怒了蛇怪！它開始不管不顧地壓鑽進洞來！身後傳來枯樹被連根拔起的斷裂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尚善頭一次知道蛇發怒時候也會發出像人一樣的尖嘯聲！洞穴外不斷地傳來撞擊的聲音，頭頂沙石簌簌落下，砸得人頭暈眼花！四周也全是一片黑暗，隻聽見兩人劇烈的呼吸聲，可惜潮濕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
兩人四肢并用，在洞穴内像是狗一樣的飛奔！手掌膝蓋全都磨得劇痛，不用看也知道早就鮮血淋漓了！
“你快點啊！尚善！這裡要塌了！”
慕容勝男罵天罵地，罵得極髒且花樣百出！
尚善喘着粗氣，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住。黑暗中，她摸索倒了連接兩人的皮帶，而此時此刻匕首就在她手裡。
她生來就不願意拖累人！她才不要欠人情！
下一刻，就在她舉起匕首時，一道明亮的光線照在了兩人的面上。
“出來了！”
慕容勝男回過頭，臉上欣喜的神情定格在看見尚善舉起的匕首上。她看了眼系着皮帶，又看了眼尚善的匕首，而後眼睛瞪得像銅鈴！
“尚善你大爺的！”她一把抓住尚善，一用力兩人齊齊摔出洞口往下栽了下去。
“噗通！”巨大的水花濺得如同下了場雨！
原來洞穴外是一泓青綠的深水潭，潭水清澈，少許魚群被兩人的動靜驚得藏進水草深處。
尚善被砸得頭暈眼花，片刻後勉強趴在岸邊大口大口喘着氣。
慕容勝男早已爬上岸，坐在岸上邊擰衣服邊怒罵尚善，雖然面色蒼白但罵得繪聲繪色。
“拉我……拉我……咳咳！”尚善泡在水裡，沒半點力氣了。
她抹去臉上的花瓣，等等……花瓣？尚善一擡頭，看見了不遠處一棵怒放的粉櫻花樹。
在偌大的一個天然石洞裡，岩壁上都是垂下來的綠苔，再往上洞穴頂上倒挂着成片成片的水晶，宛若星空。這一刻嫩粉的櫻花樹盛放如此，清香四溢，地面上鋪了柔軟的一層花瓣，順水流離去。
這裡簡直是個隧道裡的仙境！
尚善的目光在那顆櫻花樹上久久停留，尤其是在經曆過了那樣的生死關頭之後，她被震撼得無以複加。
慕容勝男還在喋喋不休，有什麼東西碰了碰她的肩膀。
“幹什麼啊！”慕容勝男回過頭，眼睛蓦然睜大。
一顆碩大的黃金蛇頭赫然出現在她身後，睜着大眼睛，朝她吐着鮮紅的蛇信子。
“啊啊啊！你大爺的！”慕容勝男一拳頭幹了上去。
“砰”的一聲，那條黃金蟒飛出去兩米遠，地上滾了三圈。
說實在的，這條黃金蟒和方才的那隻蛇怪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它連它的蛇信子長都比不上，充其量有個人的胳膊粗，還沒有尚善高，此刻在地上痛得扭成麻花結！
“啊！你打許仙幹嘛！”一道怒音在兩人身後乍現。
慕容勝男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來人愣在了原地。
“芙蓉！”
“勝男！”
她們苦苦尋找的人就在眼前，芙蓉衣服整潔，面色紅潤，手裡還插着一條鮮活的白鱗魚，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慕容勝男和芙蓉兩人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喂……”尚善有氣無力地開口，“這還有個人泡在水裡啊……”
那兩位興奮的女士全然沒聽見。
一隻圓潤的黃金小蛇頭湊到尚善面前，試探着朝她眨了眨眼睛。尚善伸出手勾出小蛇的腦袋，觸手是玉一般光滑的質地。
尚善：“拉一把吧，再泡姐們就泡腫了。”
最終，岸邊升起了一堆火，三人坐在火堆邊取暖烤魚，烤幹衣物。
眼前的這隻黃金小蟒格外得親人，蹭着尚善的腳尖扭來扭去。
尚善：“你知道它媽在外面不？”
慕容勝男恍然大悟：“哦！就是你把那蛇怪孩子拐走了！它才這麼暴躁的！它媽的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芙蓉：“嗨，那根本不是她媽。”
上了岸，尚善才發現腰間還别着一截砍下來的蛇信子，此刻已經流幹了血，泡得發灰發白成了塊腥臭的死肉，她扯下來丢到一邊。
方才那隻黃金小蟒“蹭”地就竄了出去，将那塊肉三口兩口吞進肚子裡了。末了還期待地看向尚善，似乎意猶未盡。
尚善：“虎毒不食媽，真不是它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