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飛正在和另外小隊的隊長商讨對策,顯然他們也都察覺到了這次怪物的不同。片刻之後,會議決定放棄本層隧道的清掃,分成幾波秘密前往上層。
尚善依舊跟着任鴻飛,其餘小隊各自遣派出幾人随任鴻飛一同上路。
任鴻飛的話少得可憐,尤其是在一個精神力者被怪物殺死之後,他的臉色更是冷到了極點。沒人想到這麼強悍的精神力者也會死,這一點顯然也給其他普通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尚善親眼看見了那個精神力者的死亡。在他被怪物啃食之前,他的腦漿已經從鼻腔裡流了出來。他死于精神力枯竭而非怪物。
在一處分岔口,任鴻飛打了兩個手勢,隊伍分成三隻沿着三條不同的隊伍分開前進。他看了尚善一眼,示意她跟緊,領頭走進了中間的岔口。
隧道裡一片漆黑,一點光都沒有。經過方才的戰鬥,所有資源都很有限,尚善主動選擇放棄拿槍,相比較于受過專業訓練的隊員們,她的槍技更是難以預料。
尚善拿着匕首走在隊伍後半截,腦海裡不斷地會想起那隻蠍子。
為什麼一隻剛出生的蠍子也會出現在這裡?這裡難道是什麼怪物的老巢嗎?還是說這裡有什麼東西吸引着怪物不斷地來送死?
隧道裡不斷往下滴着水,有一滴水鑽進了尚善的衣領,涼得她一個激靈。她擡起頭看,站在了原地。
……
後側方隧道吹來一陣微弱的風,風中夾雜着一股奇怪的金屬味,過了一會兒人們才反應過來那不是金屬味,而是被稀釋的血腥味道。
前方的任鴻飛打了一個手勢,所有人都立刻警戒起來,原地不動。
周圍安靜了片刻,風聲停下來了。
繼續前進!加快速度!
任鴻飛舉起右手示意前進。他回頭一看,瞧見來熟悉的身影才呼出一口氣。
然而一百米之後,那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隊伍當中。
任鴻飛心急速跳了一下。
他冷靜地指揮隊伍,副隊長章靖鞍頂上,隊伍繼續前進。他撤離隊伍返回尋找。
大約三分鐘之後,大部隊走到了隧道盡頭。所有人都失望至極,隧道盡頭被坍塌的碎石堵得死死的,他們隻得原地返回。
返回的速度更快,畢竟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堵死在這死胡同,他們就真的成了怪物的盤中餐了。
一切都在寂靜中進行,很快,章靖鞍看見了最先返回的任鴻飛,他正要開口,卻在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那裡面……是個人嗎?”
“那些、那些都是怪物?”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
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裡填滿了一種溫暖的橘紅色光芒,而這一切都來自于被無數細小金屬蟲圍在中間的尚善。
“子彈蟲?她居然還沒死!”
子彈蟲,更應該被稱為防禦者二号。其外殼堅硬無比,最初被當作做子彈武器,射入怪物體内之後會自動分化繁殖,啃食怪物内髒血肉。原本是人類最有效的武器之一,但後來發生二次畸變,相比較怪物的血肉更吸食人類血肉,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無人生還。
“嘿!”
尚善朝着所有人揮了揮手,但沒人敢回應她。
子彈蟲在她周身旋轉,金屬光澤的外殼幾乎讓她看起來像位機甲戰士。她踏了一步,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血濺當場,但……她沒事。
“尚善。”任鴻飛的聲音有些啞,“你先别動,我來想想辦……”
“它們在喊我。”尚善露出一種很奇妙的神情,“它們在和我對話,你聽到了嗎?”
尚善伸手去觸碰子彈蟲。
“别動!”任鴻飛幾乎屏住呼吸,他的喊聲一瞬間驚起了子彈蟲。
蟲群猛地沖天而起,噼裡啪啦滴落許多血點!人們這才發現隧道穹頂上吊滿了人類的衣物,一層又一層,粘合成厚而惡心的腐爛物。那些都是子彈蟲的戰利品!
與此同時,任鴻飛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尚善!
“撤退!”
所有人甩開膀子跑了起來。
這可是子彈蟲啊!頃刻之間屠光一座城市的畸變物種!逃命就在此刻!
尚善任憑任鴻飛拉着自己跑出了隧道,她回首看了一眼穹頂上的子彈蟲群,那一抹銀灰橘紅的色彩在她的視野中不斷跳動。
衆人逃出隧道又馬不停蹄地鑽進了二号隧道裡狂奔,直到出了分岔口看見了先前一隊做的安全記号,才敢休憩片刻。
所有人幾乎倒地不起。
任鴻飛好似要把尚善的手腕捏碎,他回過頭看她時臉色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它們不會追過來的。”
就在任鴻飛快要發怒的時候,尚善立刻解釋道。
“我聽見了它們的對話,它們沒有惡意。”
章靖鞍不客氣道:“我看你是瘋了!你能和怪物對話!它們張嘴了嗎你就聽!這一次它們沒追過來,是我們運氣好!你知道它們是什麼嗎!那可是子彈蟲!”
尚善不理,隻是固執地看向任鴻飛。
“我們一直以來都弄錯了。那些蟲子怪物不想攻擊……”尚善思考了一下,“——我。它們不想攻擊我。順帶也可以不攻擊你們!”
“哈!”這話給章靖鞍氣笑了,“你是真的神志不清……”
任鴻飛隻是定定地看着尚善,他的胸口不斷起伏着,顯然也氣得不清。
就在他要開口得下一秒,隧道内忽地平地掀起了一陣風,眨眼間從身後鑽出一群子彈蟲,咻地繞過衆人飛往了隧道前面。
所有人吓傻一樣不敢動。
沒過三秒,那群子彈蟲滿身血腥氣地返回,路過衆人停都沒停,隻繞着尚善頭頂飛了一圈,又回到了身後地黑暗中去了。
周圍一片死寂。
“我……我們不是死了吧?”
“死太快了所以身體還沒反應過來!”
倒還是任鴻飛最先反應過來,他立刻想起了尚善的話。
任鴻飛:“你和這些蟲子說了什麼?”
尚善:“滾,臭蟲。”
周圍再次一片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章靖鞍迅速繁蔭國哎,他一拍大腿,親切地拉住尚善的手,嘴臉谄媚像隻柴犬。
“姐,受小弟一拜!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親姐!”
尚善盛情難卻,微笑着摸了摸狗頭。
她看見那隻小蠍子的時候就起疑了。任何物種對于死亡都是懷有畏懼的,更何況是是剛出生的小蠍子,除非它們不是赴死而來,而是有什麼東西吸引着它們。
是什麼?尚善幾乎将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
是因為食物短缺,要把他們當成食物?還是因為繁殖季,所以它們像侏儒怪一樣看上了這裡的人類?
都不對!
最後的最後,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到了——怪物們是被主動喚過來的。
是她,是她在堅持不斷地呼喚着這些怪物!呼喚着這些……她的孩子們!
隧道裡偶然間滴落的水珠使她擡頭去看,她發現了子彈蟲,也就在發現的一瞬間,她幾乎被嘈雜的呼喚聲沖擊得腦子一卡。
所有的蟲子都在呼喚她——母親。
她也瞬間意識到它們是被她吸引過來的。它們死于母親的呼喚。
尚善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然而這些她是必然不可能告訴任鴻飛的。她不想被當成怪物,即便是任鴻飛也不值得她吐露心扉,更何況還是失憶了的任鴻飛。
“就是一瞬間,本能告訴我的。”
然而眼神一對上,尚善立刻明白任鴻飛看出了她在說謊。這種彼此熟悉的坦誠比起陌生人的拆穿更讓人難堪。
“你清楚和怪物打交道有多冒險嗎?”任鴻飛走近一步,逼迫尚善直視他的眼睛,“告訴我實話。”
尚善甩開他的糾纏,道:“說什麼?我再給你寫一篇論文發個nature!你難道沒瞞着我什麼嗎!你的精神力是這麼來的!你願意說嘛!讓開!”
然而任鴻飛沒給她逃避的機會,他一把掐住尚善的腰,橫抱起人走向不遠處的角落,看架勢是要好好教訓她一番。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地瞟向那裡。
章靖鞍立刻起身:“都别看了!休息休息喝點水!”
角落裡,尚善被放下來後故意不說話,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指甲。
任鴻飛閉了閉眼,嗓音有些嘶啞:
“精神力是實驗室打了無數的針劑催發出來的,我是最早一批實驗體。”
尚善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你!誰讓你去做這些的!”
然而話音一落,任鴻飛面上的無奈立刻轉化為了一種輕微的驚訝:
“你不是這樣得到精神力的?”
任鴻飛又靠近一步,将尚善逼在牆角。
“精神力實驗是基地的絕密文件,所有的精神力針劑由基地專人專項保管。你是怎麼擁有精神力?”
尚善啞言,對他這種審問犯人似的行為頗為不爽。怎麼?以為她是小偷?她這種人就不配擁有精神力?
“或許。”她笑,“那不是精神力呢,就是我在胡思亂想?”
下一刻,任鴻飛冷笑。
“看來你瞞着我的更多啊。”
尚善眨巴眨巴眼。
任鴻飛頭痛道:“不要瞞我,老實說你是怎麼得到精神力的?你知不知道私下進行精神力實驗有多危險!和怪物進行精神力交互又有多大風險!你是在賭命!你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你不想要命了!”
說到最後,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上尚善一口。
尚善隻是嗯嗯作答。
她毫不在乎的态度簡直是給任鴻飛火上澆油!
任鴻飛怒道:“尚善!”
尚善的目光從他氣得泛白的唇上移開,她輕輕閉了下眼睛,嘴角往上勾起一點,緩慢地露出個嘲諷的笑。
“你真的是在為我好嗎?”她真開眼,清澈的瞳孔直直看向任鴻飛。
任鴻飛一愣:“什麼意思?你……”
“我聽着你字字句句倒像是在質問我為什麼偷盜基地秘密!”尚善嘲弄地笑,“誰稀罕你的精神力啊。”
任鴻飛狠狠皺眉!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這項實驗是有副作用的,許多……”
“還有任鴻飛,我對你很失望。”尚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你的失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想我真正清楚了你是什麼樣的人。”
一瞬間,任鴻飛幾乎站不穩。
“我是什麼樣的人?”他苦笑,“尚善你有沒有良心!”
精神力實驗一步踏錯就會導緻人精神失常!他見過無數的實驗體腦袋直接爆炸看來,腦漿塗了一地!也見過和怪物進行精神交互的人變成一個活生生的怪物!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生吞了!就連他自己也是千難萬難拼死撐過來的!
“你沒有良心!”任鴻飛沉聲道,他的目光痛苦又失望,漸漸又燃燒起了憤怒的火焰。
“你就沒有心!你就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你混賬!連我的……”
尚善怒呵:“夠了!”
尚善感受着自己眉心猛跳,有一把火在她的肺腑内燃燒。
“把你那自以為是的感情收起來!”她指尖戳在了任鴻飛的心口,而後化作巴掌一把揪起來他的衣領,“你到底在堅持什麼啊!非要我明說嗎!”
明明是失憶,又不是失智!失憶導緻的暧昧上頭丢不丢臉!
任鴻飛也正在氣頭上,他的眉眼都顯得格外冷峻。
“我是堅持?是我自作多情?”任鴻飛冷笑着反問,“你和我之間如果半點感情沒有,我這麼可能會做這樣的夢!”
他從衣服内的口袋裡抽出一張紙,一把扯過尚善的手塞進她的手裡。明明都氣到連手指都在顫抖,他還半點都動她不得,隻能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心裡暗暗唾棄自己的沒有底線。
尚善皺眉,抽出紙打開——赫然是任鴻飛在黎明号站點任務裡的記錄紙。上面記錄任鴻飛在天國裡做的那場夢,很顯然是任鴻飛從歸山柰那裡得來的。
尚善一行一行掃下去,神情裡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了,她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了任鴻飛一眼,最後她的憤怒隻剩下了一層崩潰。
“你……你在那個時候就想對我……想對我……”
然而任鴻飛比她還要崩潰,他的安全感已經匮乏到了失控的底部。
“對!我想千萬遍地親吻你!喜歡你喜歡到想和你融為一體!我沒日沒夜地想你!想要占有你!想要一口一口吃掉你的靈魂!獨占!你的目光不準看向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你要愛我!要至死都愛我愛到刻進每一根肋骨裡!”
“因為我愛你!我愛你!你、如果你不是我的愛人,你不愛我!我這麼可能對你有這樣暴烈、無恥的欲望!我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沒那麼自作多情!我沒那麼無恥!你愛我,你為什麼不敢承認!”
任鴻飛紅着眼将尚善困在角落裡,恨恨道:
“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歡我了!現在我失憶了,你就準備甩了我對吧!你個惡毒的負心女!”
尚善深深地崩潰了!
“不是的、不是的。”尚善不知從何說起,“……你……我們不是你想得那種關系!”她對小紅是有感情,但不是他以為的男女之情啊!
“騙子!”任鴻飛斬釘截鐵道。
尚善眼一閉:“在某種意義上,我是你親……”
媽字到了嘴邊硬生生拐了一個彎。
“我是你親姐姐!”
說親媽他恐怕更是不相信,隻能這樣說!
“有血緣關系嗎?”任鴻飛目光倔得像頭牛!
尚善:……天哪!有什麼痛苦比得上她發現自己把孩子養歪了嗎?就算任鴻飛說自己喜歡上了趙賦昇,她都不會這麼崩潰!
“我不在乎。”
“什麼?”尚善睜大眼。
“我說我不在乎這層血緣關系!”任鴻飛一字一句道。
尚善後退:“你瘋啦!你知不知道你這是……你你不如殺了我!”
“對!我是瘋啦!你說這話……”任鴻飛瘋子般發笑,“我們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尚善渾身發抖,分不清是氣得還是冷得。她看着任鴻飛嘴唇發顫說不出話來。
任鴻飛進一步逼過來,幾乎是貼在她的唇前。
“我是記不得從前了!可我不是傻子!我沒有記憶,我有本能!我憑借我的本能在愛你!”
尚善抵住他,事已至此,一種無名之火也從她的心底冒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小紅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愛?”她憤怒反問,“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控制、撒謊、強迫?這就是你的愛!”
任鴻飛的眼睛裡流出出一種深刻的痛苦,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在吐出刀尖。
“對。我的愛是醜陋的、是變态的、是畸形的!我能獻給你的就隻有這種畸形的愛!因為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獲得過愛!我的母親沒有教會我愛!我的父親、我的親生兄弟——我所有的家人都沒有!他們都厭棄我!我能是什麼正常人嗎!而現在!你也要像我那些家人一樣抛棄我了!”
一滴眼淚順着他的眼角落下,劃過他瘦削的臉頰,如同天邊一顆流星,很快隐藏在了黑暗中。他破碎得像一隻墜地的水晶杯。
霎時間,隻能聽見任鴻飛粗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