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抱兔子,一手握法棍,王結香伫立在黑暗中。
她歪着頭,仔細聽。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聲音從很遠的地方來,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你聽到了嗎?”
“嗯。”
摸着黑,他們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前走。
忽然,抱兔子的手一輕,同一時刻,王結香踢到一塊闆。
“殷顯?”
無人應答,看來像上次一樣,他已經不在這裡了。
空出的手探向前,她碰到一個圓圓的,類似把手的東西。
握住它,向右一轉。果然是門,它被打開了。
深吸一口氣,王結香邁進去。
門開啟,又合上,附近說話的聲音更大。
屋内的過于充足的光線晃得她無法視物,王結香用手擋住眼睛,好一會兒才适應。
一男一女在不遠的地方吵架,你一言我一語的,伴随着東西砸到地闆的破碎聲。
王結香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以及她握着的小号法棍,知道自己這是又一次縮水成了小朋友。
她在哪呢?
擡頭環顧四周: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房間,單人床,書櫃,寫字桌。
走到寫字桌旁邊,王結香的手放上桌面。桌子是木頭的,表面鋪了層玻璃闆。玻璃和桌子的縫隙間夾着課程表,以及滿滿一桌子的獎狀。
離她最近的那張獎狀,寫着:【恭喜殷顯同學,獲得本年度的班級三好學生】。
看來這是殷顯的房間。
那麼吵架的人是誰呢?
王結香走到門邊,悄悄地把門打開一條縫隙,看向外面。
一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背對着她,坐在飯桌寫作業。他身旁的房間門關着,吵架的聲音正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王結香心道古怪:吵架的是殷顯父母嗎?如果是的話,他怎麼能這麼淡定地坐在外面聽着他們吵?正常情況,應該去勸一下架吧?
“砰!!!”
不知什麼砸到地闆,咕噜噜地滾落了一地,争吵的房内蓦地安靜下來。
半分鐘後,女聲說。
“我懶得跟你廢話了。殷正銘,如果不是為了殷顯,如果不是看他年紀還小,這個婚我跟你離定了。”
男人沒有說話。
房間的門從裡面打開,王結香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出來,一眼沒看寫作業的孩子。徑直打開他們家的大門,她走出去,重重地将門帶上。
男孩寫字的筆尖因巨大的關門聲響頓了頓,而後,他埋着頭,繼續書寫。
不一會兒,房内的男人也走了出來。
他臉上有巴掌印,胡子拉碴的,精神頹靡。走到飯廳,他坐進沙發,一臉煩躁地按開了電視機。
老式電視機播放着影視劇,演員的笑容大得誇張。男人盯着電視屏幕,一聲不吭地,漠然地盯着。
外面的氣氛詭異,就連藏在殷顯房間的王結香都感到壓抑。
良久,殷顯放下筆,一點點地挪着,轉過身。
王結香見到他的臉。上小學的殷顯,有一雙驚惶的眼,他的劉海太長,有些遮眼睛了;嘴薄薄一瓣,沒什麼血色。比起上一次,他又長大不少,不變的是氣質,王結香聯想到台風天被雨打濕的小麻雀,殷顯像它。
“爸爸……”
面對男人,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用去,找媽媽嗎?”
男人取了遙控器換台,不等電視機畫面切換,他不斷地按換台鍵。
屏幕上的畫面一卡一卡。
“跟你說過多少回,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專心念你的書。”
殷顯垂着眼,轉向飯桌。
“叫你做的數學題做完了嗎?你這性格遺傳你媽,屁大點事非要磨磨唧唧,拖拖拉拉地搞半天。”
男人念叨着站起來,奪過他手中的練習冊。
眼睛掃了幾行,他眉頭一皺,把冊子直接拍向殷顯的後腦勺。
“第三道大題又做錯了。”
書本蓋下來,一下接一下蓋向小孩的腦袋。他直挺挺坐着,也不知道躲,硬生生地挨着。
“又錯了,又錯了。”
“蠢得我懷疑你是不是我小孩,你怎麼這麼笨啊?”
王結香看得心驚。
她握着武器,卻難以抉擇她的下一步,是否要沖出去幫助殷顯。
本打算按兵不動,觀察到要對殷顯不利的人是誰,等到那人出現,她就從背後溜過去給他一棍。她沒想到會遇上現在的情況,那是家庭,那是他的父親,不是三言兩語,快刀斬亂麻就能解決的東西。
殷顯在哭,他的嘴緊緊閉着,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一定是不想哭的,眼眶被淚水憋得通紅,淚水湧出來,他自覺地飛快地擡手擦掉。
但仍舊被他爸爸一頓臭罵。
“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哭是最沒用的,懦弱的人才會一直哭。”
練習冊打爛了,他爸還沒打過瘾。
殷顯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背佝偻着。他無法停止抽泣,隻好将自己的臉縮起來,縮到不被看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