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如深,“……”
錯覺嗎,怎麼感覺陰陽怪氣的?
隐隐有涼風擦過身側,帝王的視線直落在他身上。
甯如深垂着睫毛哐哐咳了兩聲,顫顫悠悠地叩拜了下去,“陛下是在怪罪臣……臣罪該萬死……咳咳咳咳咳!”
李無廷從案後默然看着他。
绯紅的朝服過于寬大,更顯得伏在地上的身影孱弱不堪。隐隐透出後背伶仃的脊骨,烏發如傾墨散了一背。
攥緊的指節抵着唇,咳得都泛紅了。
倒不像是全然在作戲。
甯如深正被口水嗆得眼冒金星,視線裡冷不丁出現一雙金絲鑲邊的玄色長靴。
“看來是朕吓到甯卿了。”
“?”甯如深淚蒙蒙地擡眼,“陛下?”
濕潤的眼底看上去清澈無害,帶了點純然的疑惑。李無廷同他對視片刻,這才緩緩說道,“朕叫甯卿前來,是有關甯卿職務的事。”
職務?
甯如深陡然驚醒:喔對了,他要辭官!
李無廷道,“甯卿腦子傷得不輕,翰林院的差事應當是做不了。明日起……”
甯如深沒按捺住,欣喜道,“臣也正打算告老還鄉——”
“……來禦書房。”
兩道聲音同時落下。
禦書房裡靜了靜,兩人一上一下對視。
李無廷平靜地看着他,“甯卿方才說什麼。”
甯如深嘴唇微微一顫。
他特麼才想問李無廷在說什麼!
傷了腦子不能去翰林院,所以來禦書房?
你尊重過禦書房嗎!
“臣……”甯如深抵了抵太陽穴,頭暈目眩道,“臣是不是耳鳴了,陛下是說告老還鄉對吧?”
李無廷忽然從他跟前半蹲下來,清冷的視線蓦地同他齊平。一隻溫熱粗粝的大掌鉗着甯如深的下颌,将他的臉扳了起來——
“唔……”
這張略顯蒼白的臉便清晰地落入李無廷眼中。
李無廷輕聲,“甯卿舍得告老還鄉?”
“什麼?”甯如深猝不及防被捏了臉,睫毛顫動了一下,嘴唇像金魚一樣啵了啵。
微弱的呼吸輕拂過帶繭的虎口。
李無廷細細掃過甯如深的神色,指腹下的皮膚柔軟偏涼,讓人想起庭中的白梨花,稍一用力便會被揉碎一樣。
禦書房内落針可聞。
内侍宮女早已默不作響地跪了一地。
沉凝的死寂中,甯如深終究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吸了下被咳嗽嗆出的鼻涕,“呋噜——”
他揣測着帝王的神色,“如果,有養老金。”
李無廷,“………”
半晌,捏在他頰側的大掌松開了,留下兩道淺淺的紅印。
李無廷看着甯如深,輕扯了下唇角,“朕說笑的。”
他說完起身走回桌案後,拿起狼毫重新落筆,“甯卿乃先帝親封的佐政大臣,朕剛登基,怎麼能将功臣棄若敝履。”
甯如深:………
那你擱這兒跟他老太太玩樂高呢,瞎掰半天。
李無廷寫完,将落了印的紙撣了撣,“接旨吧,甯卿。”
甯如深指尖打顫,“……臣,謝恩。”
·
甯如深從禦書房退了出來。
他朝門外笑容不太自然的德全凄楚一笑,又望了眼天空,晃晃悠悠地飄走了。
德全被他笑得滿頭霧水。
下诏獄了這是?
“德全。”禦書房内傳來一道低喚。
“奴才在!”德全趕忙收斂了心思,躬身哈腰地推門竄了進去。進到禦案前,隻見李無廷正斂眉批着奏折,“陛下有何……”
李無廷頭也不擡,“甯琛給你塞什麼了。”
平靜的語調中隐含着令人心驚的洞察。
德全登時驚得一抖,噗通跪下!冷汗涔涔就下來了。
給宮人塞禮向來是宮裡的潛規則,往小了說是打賞,往大了說就是行賄禦前,是要摘腦袋的。
德全頓時抖得像是篩糠。
李無廷擡眼,“放這裡,朕不追究你。”
“是…是,陛下。”
德全頂着帝王的視線,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小核桃,往禦案上“嘩啦”一放——
随即趴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交代道,“回陛下,甯大人賄賂的小核桃……一共四顆半,半顆不少,全在這裡了!陛下、陛下饒命啊!”
李無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