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晏啞然失笑:“這種事,豈是思考就能改變的。再思考萬次,微臣也沒有龍陽之好。”
岑嬰聞言,雖覺這話在意料之中,但心頭仍舊有幾分失落怅惘。
謝歸晏将手裡這篇《平康賦》寫完,便與岑嬰告辭,看上去很心不在焉,随手便揮退了她。
謝歸晏出了宮,就命人将《平康賦》送到各處書坊,很快,這篇文采斐然的賦文就在長安城流傳開來。
謝歸晏本就久負雅名,加之岑嬰連日的旨意與行動,很快便出現了洛陽紙貴的盛況。
這日謝歸晏罷朝歸家,車行至崇仁坊坊門口,便被一駕香車寶馬攔下。
謝歸晏卷起車簾,就見對向馬車上半打起的車簾裡鑽出一位蟬鬓高鬟,眉點花钿,臂帶金钏,纖腰高束,懷抱琵琶的美娘子,她盈盈向着謝歸晏拜下。
“小女李師言,日前拜讀謝相《平康賦》,感念相爺為我等風塵女子作賦鳴屈,便鬥膽為賦譜曲,還請謝相撥冗賜教。”
李師言是南曲最有名的花魁娘子,謝歸晏赴宴南曲時,曾與她見過幾回,知她才氣,也知花娘為了自擡身價,總是需要與富有盛名的文人雅士附庸風雅。
李師言鬥膽來堵她的車,恐怕是因為岑嬰的旨意讓她流失了許多恩客與金銀,所以要借謝歸晏和《平康賦》的名聲更上層樓。
謝家的仆從看着逐漸被吸引聚攏的人群,趕緊問謝歸晏:“相爺,可否要小的把她趕走?”
謝歸晏搖頭,讓仆從退下,方擡手向李師言比了個請的姿勢。
李師言便坐回車廂内,由女使自兩側挽起車簾,露出她懷抱琵琶,輕攏慢撚的姿态,琵琶聲切切,低回婉轉,她和曲而唱,幽咽泉流。
謝歸晏這篇《平康賦》本就借平康妓子之聲,訴說被父母發賣之悲、平康賣身之痛、身纏疾病之疼、無人問津之哭、紅顔凋零之傷,李師言這般演奏,更有感傷自身之意,令人聞之動容。
由李師言這一曲,今日之後,長安城内,誰人不識李師言與謝歸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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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梨園之内,戲台之上,演的卻不是這支琵琶曲,而是長安城内興起的一支新戲。
這支戲說的是新科狀元偶然結識了平康坊的名妓詩詩,二人以琵琶曲結緣私定終身,狀元郎更是為了詩詩拒絕皇帝賜婚,緻使皇帝震怒将其外放,二人輾轉七年,排除萬難終于修成正果。
這支新戲,雖未指名道姓,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名妓詩詩就是李師言,而新科狀元則是曆來聲名煊赫的謝歸晏。
岑嬰慕名來聽,卻是越聽越生悶氣。
該說不說,真不愧是他的謝相,被人堵家門口聽個琵琶曲,都能聽出一筆風流孽債。
更可氣的是,在這出戲裡,他還成了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了。
真是豈有此理,他若想拆散姻緣,那相位如今還能在謝歸晏手裡嗎?
而且依着他與謝歸晏的情分,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區區青樓妓子而将他抛下?
這幫無視事實,隻知道胡亂編排的賤民!
岑嬰邊磨牙,邊暗暗瞪着那台上的小生花旦。
可慢慢的,他眼前又浮現了那日謝歸晏啞然失笑的模樣。
謝歸晏眉尖微蹙,嘴唇微張,似乎很詫異岑嬰怎會問出這般無知可笑的問題,然後很快便用輕快又不容置疑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也是拒絕了他更進一步。
“這種事,豈是思考就能改變的。再思考萬次,微臣也沒有龍陽之好。”
所以,他和那個李師言之間,謝歸晏會選誰,岑嬰又忽然很不确定起來了。
盡管李師言隻是個妓子,但如果讓謝歸晏知道他那微妙的情愫,應當會覺他更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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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宮門悄然而開,幾個小内監挑着宮燈按序去了朝廷大員府邸,告知明日的早朝暫休的消息。
謝歸晏聞言,雖很高興明日可以睡個懶覺,但也不免擔憂起來:“無緣無故怎麼停了早朝,可是陛下身體抱恙?”
那負責傳話的小内監搖搖頭,隻含糊地說:“陛下身子有恙,不能上朝。謝相,奴婢還要趕下家去通知諸位大人,便告辭了。”
如此,謝歸晏便不好再留他打探消息。
她雖擔憂,但想到大明宮裡有太醫在,岑嬰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便還算寬心,自去洗漱安置。
等次日,她去中書省處理政務,岑嬰忽然休朝,讓群臣們很擔憂,辦事時不免議論起來。
有人問謝歸晏緣由,謝歸晏搖頭表示不知情,引來衆人的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