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空無一人的教學樓天台，翻身坐上了剝落了油漆的鐵欄杆。

這裡是我幾個發呆時喜歡待着的秘密場地之一。

【我的老闆好像很忌憚我早戀這件事情，生怕我和我的兩位好友發展出來什麼不清不楚的感情，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

我噼裡啪啦摁着手機屏幕，向我的網絡好基友五條悟發着牢騷短信。

奇奇怪怪的世界，奇奇怪怪的現實，奇奇怪怪的人類。

在等待回複短信的時候，我找了個閑适的姿勢，晃悠着無物支撐而淩空的雙腿，俯瞰綠茵操場上大汗淋漓進行着一場足球比賽的高中生。

啊，他們是我的同齡人呢。

【聽起來你們老闆真是個讨人厭的家夥，不考慮把他吊起來打一頓嗎？】

手機傳來新簡訊的提示音，我掃了一眼悟的回複，忍俊不禁的笑出聲。

【我可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女孩 ^_^】我努力一本正經的維持自己的形象。

畢竟我的好基友似乎高中在讀，我并不想讓我mafia的身份吓到他。

【那麼，遵紀守法的好女孩，今天晚上九點遊戲準時上線嗎？^_^】他學着我的語氣和表情秒回了我的消息。

【好好好。[準點打卡.jpg]】的确好久沒有上線了，我笑着答應了。

不過是幾條信息的時間，太陽居然已經開始西斜，白晃晃的光刺痛了眼珠。

天邊染上一抹酡紅，絢爛沉落的夕陽下一顆足球被朝氣蓬勃的高校少年踢向球門，騰空劃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精準射門。

我試圖去想象自己跟随鈴聲下課，和熱情似火的同學們一起沖出教室的場景。

想象不來。

生長在黑夜裡的蝶類和那些吮血的蝙蝠一樣，身處在潮濕無光的洞穴，從未見過日光。

但是這并不妨礙隻在日落後蘇醒的夜行生物們藏匿在暗處，貪婪地窺伺日行者的自由。

“明明和我們同齡人，卻像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呢。”

一道冰涼清越的聲音飄入耳裡，一同飄入鼻息間還有我所熟悉的，那仿佛裹挾着海.洛.因般緻命清冽的薄霧氣息。

我居然完全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太宰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我的身邊，鏽迹斑斑的鐵欄杆又多承受了一個人的重量，終于不堪負重的發出‘嘎吱’的呻.吟。

我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頭也不回地說：“拜托太宰你不要像個幽魂一樣突然出現，要是不小心被你吓得失足墜樓了——”

他微笑着接住我的話，仿佛一往情深地輕輕抓住了我的手，語調有着無法分辨虛實的歡欣：“和詩音一起殉情嗎？真的嗎？我期待已久的那一天終于要到來了嗎？”

我對他露出一抹假笑：“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殉情呢。”

我興趣缺缺地補充了一句：“我可不想再被叫去首領辦公室談話了。”

太宰狀若驚詫的微微睜大眼睛：“談話？”

我懶得把那場對話再複述一遍，卸下我優雅甜美的面具，不怎麼淑女的翻了個白眼，歎氣道：“總而言之，我和你隻是好朋友，過去、現在、未來，都是好朋友。也隻是好朋友，對吧太宰。”

耀眼的日輪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黑夜婆娑的陰影伺機攀延而上。

不消一會兒的功夫，日落就到了盡頭。

我等着他的答複，以為他會語帶狡黠地辯駁，或是神情恹恹地附和，等了半天，卻沒有等來他出聲。

我能感受到他在看我。

他在靜默地凝視我望向地面的側臉。

那種被目光注視着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仿佛一株劇毒藤蔓的汁液滴落在面頰，毒素帶來的酥麻順着皮膚細微的神經末梢蔓延。

他望着我，而我繼續望着地面。

綠蔭操場上穿着水手服的女孩握着礦泉水，哒哒跑向剛才精準射門的男孩，将冰涼涼的瓶身遞給他。

兩個人腼腆羞澀的相視而笑。

“不是哦。”

就在女孩忸怩地飛速抱了一下男孩，又捂着臉羞赧地跑遠時，太宰輕描淡寫地開口了。

“不是什麼？”

我懵然扭頭去看他。

對視的短短一刹那，我居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鸢色的眼睛其實很漂亮，乍眼一看似乎有着少年人的純澈。

近距離的細看，卻會被他眼底岑寂而黑沉的荒原拉拽進去，瞳孔深處漆黑無光，比最闃黑的深潭還要死寂。

他忽然答非所問，語氣淡淡的：“詩音，你知道溺亡之人被救上岸以後是什麼嗎？”

我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用一個音節回答他：“……诶？”

“是惡鬼呢。”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令我感到陌生的冰寒，卻又無比的輕柔，像吹拂過永恒凍土的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