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延九年冬,天大寒,地冰堅,萬物蒼茫,白雪蓋滿天。
梨懷院中那顆高大的梨花樹,被大雪壓落枝,樹根處被大雪掩埋,不知幾尺深。
谷纾坐在樹下,任白雪飄落,她眼睫上都覆蓋了白雪,隻微垂着眼,看着垂花門外。
隻聽大門被敲響,她眸光突然一亮,奔上前去開門,卻忘了提裙擺,加之動作太急,滑倒在地。
“宸妃娘子!”
向兮剛入門,就看見谷纾摔在雪地裡,滿身的白雪。
不是他。
她早知道的,姬容已經離開皇宮很久了。
谷纾擡頭,眼神中的光瞬間變得黯淡下來,看着向兮朝她伸出的手,她沒有去接,也沒讓春倦扶,隻是自己慢慢地起身。
向兮穿的不是官服,也是不宮妃的襦裙,是一副铠甲,将軍上戰場的铠甲。
她将頭發如男子一般束起,額前沒有一絲碎發,露出了她英氣的眉毛。
谷纾抖了抖身上的雪,望着向兮。
向兮率先開口,她給谷纾作了一個軍禮:“我要出征了。”
谷纾不知說什麼,她竟然開始豔羨眼前的女子。
南昭和西嶺打了好一段時間,雲垂野成了将軍,在西北邊的豫城與雲老将軍一同作戰西嶺,可戰事依然毫無進展,雙方旗鼓相當,誰也不肯讓誰。
眼看一日比一日冷,豫城糧草緊缺,姬良任向兮為将,增援雲老将軍等人,一時驚動天下。
這麼多年來,這是四國出的第一位女将軍。
“保重。”
“你也是。”向兮的話也不多。
兩人沉默一陣,相看無言,谷纾轉身,不想再看她。
“我會盡力幫你把舜華公主帶回來的。”
谷纾腳步一頓。
“谷纾,别死在這皇宮裡。”
依然是向兮的聲音。
谷纾閉了閉眼,慢慢朝屋内走去,在窗前看着向兮的背影走遠,輕聲說了一句話。
謝謝。
隻是她覺得,夏困也許回不來了。
幾日後,舜華公主的死傳遍四國。
實在不是因為這位公主有多有名,隻是千百年來,任誰都沒聽說過有死的這麼慘的人。
那原來風華萬千的舜華公主,在軍營中受盡折辱,□□破裂,最後被砍去雙手,五髒俱出,在暴雪中身體裸露,倒挂于城門之上,風幹至死。
聽說她被挂在城門上的時候還沒死,身子仍在掙紮,血染紅了城門。
可那西嶺的人哪有半分良心,見此都大笑不已ā杜方說完這些的時候,不敢去看谷纾的臉。
一向鎮定的春倦都控制不住地面色慘白,直直倒了下去。
谷纾仰頭,擦了擦流出來的眼淚,艱難地開口道:“我知道了,杜太醫先回去吧。”
“宸妃娘子,逝者已矣,您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啊。”杜方勸解道。
“回去吧。”谷纾的聲音愈發哽咽。
“娘子!”杜方還想說什麼。
谷纾搖了搖頭,示意他離開。
杜方無法,隻能退下。
谷纾強撐着身子,安撫了春倦,讓她叫來了昭隻。
昭隻來得很快,頭發和衣服上沾了不少白雪。
谷纾上前,先是為春倦整理了一番,又擡手,撫去昭隻身上的白雪,拿了隻熱乎的手爐給她。
“娘子。”昭隻拉住谷纾冰涼的手。
谷纾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讓兩人都坐下,直接道:“出宮的事宜安排的如何?”
“這......”昭隻感到為難:“舜華公主已逝,娘子何必再去西嶺。”
谷纾像是沒聽見她說的一樣,隻問道:“安排的怎麼樣了?”
昭隻擔憂道:“這些天風雪太大,娘子......”
“安排好了吧。”谷纾直接挑破。
昭隻深知谷纾的性子,隻好如實回答:“是。”
“好,今夜就走。”谷纾說的堅定。
昭隻急了,她沒想到谷纾真敢這麼瘋:“娘子,此去艱險,宮中陛下如何交代,谷家怎麼辦!”
“無非一死,我不在意。”谷纾淡淡道,想到谷家,她心中稍有柔軟,“隻是術閑表哥,他功名在外,代表的是朝中門閥的勢力,陛下想要朝局穩定,這時候就必然不敢動他,動我谷家。”
“可!”昭隻不知怎麼說動谷纾,隻好看向春倦:“春倦娘子,您也由着宸妃娘子這般胡鬧嗎?”
春倦道:“娘子已經決定,我便隻想陪娘子走完這一段路。”
昭隻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眼前的兩人:“真是瘋了,拿命去尋一個已死之人。”
“我之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夏困。”說到這裡,她聲音又開始哽咽,“我曾多次夢見自己在亂葬崗尋大哭,開始我以為隻是夢境,現在想來,是有人在那裡等我去接她回家。”
“自西嶺和南昭開戰以來,我總在夢裡見她,她穿的單薄,跟我說她好冷,飄蕩在外面,找不到家,小鬼都欺負她,可即使這樣,她依然在夢裡要我保重自己......”
谷纾幾乎是費盡所有力氣才說完這些話。
昭隻沒有再勸,深深向谷纾行了一禮。
次日,谷纾與春倦打扮成宮人的模樣,随着出宮采買的嬷嬷準備離開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