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玫的聲音很輕,用氣音吐字,江祈根本聽不清。
在玄關換上拖鞋,他拿出手機打字,遞到許玫眼前。
【她怎麼樣了?】
“三十八度,還在發燒,半小時前吃完藥睡下了。”
【她心情怎麼樣?】
心情?
“就那樣吧,生病哪有心情好的,不過她還知道害羞,應該沒有很差?”
許玫回憶着小聲說。
【害羞?】
許玫點點頭,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肩。
“好好照顧我們家昙昙。”
江祈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拿出手機又打了一句:
【你等我一會兒,我先去看看她。】
許玫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字,點點頭,又在他轉身之後開始迷惑。
讓她等他幹嘛?
坐在沙發裡,許玫突然有些無聊,拿起一個茶幾上的小橘子洗了洗。
剛剝完皮吃掉半個,就見江祈從卧室裡走出,手機屏幕朝她亮出來——
【走吧,我送你下樓。】
嘴裡的橘子果肉忽然就不甜了。
“不是?你一回來就要把我趕走?”
許玫瞪大眼睛看他。
【不是你讓我好好照顧她?】
“……”
許玫很難跟他解釋這個照顧是什麼意思,有些氣憤地又道:
“我讓你照顧她又不是說我要走!”
【這裡用不着兩個人。】
理是這麼個理……
“那為什麼走的人是我?!”
江祈收回手機,姿态閑散地掀起眼皮看向四周,就像是在說——
“這不是我家?”
許玫在心裡罵了幾句,把剩下一半的小橘子塞進嘴裡,忿忿拿起沙發上的包,去卧室看了幾眼許昙後,往門口走去。
江祈跟在她身後一起出了門。
門關上,終于能放聲說話,許玫沒點好氣地開口:
“跟着我幹嘛?想放什麼屁趕緊放?”
“送你下樓。”
江祈淡淡瞥她一眼,徑直走向不遠處的電梯,摁下下行按鈕。
“你這麼好心?我怎麼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别罵自己。”
又是一句髒話在許玫心裡飄過。
電梯門打開,許玫冷着臉走進去,把頭轉向另一邊看着廣告牌,就連一絲餘光都不想給他。
“許昙一直是這樣?”
讨人厭的聲音忽然出現,許玫不是很想理會,但還是因為這句話的前面兩個字勉強給了回應。
“這樣是哪樣?”
“生病了也不說。”
許玫的臉色變了變,沒那麼盛氣淩人,唇瓣翕動,又随即抿起,點了點頭。
“為什麼?”
江祈又問。
為什麼……
她其實也曾經問過許昙這個問題。
許昙最開始被帶回家時,穿着好看的白色小裙子,身子骨瘦瘦小小,模樣居然和她有幾分相似。
隻是那雙眼睛卻和她極為不同。
眼眶弧線圓潤,烏亮的黑瞳濕漉漉的,頗有些惹人憐惜的味道。
但許玫并不憐惜。
反而覺得厭煩。
她不明白她被張琳華和許泓彥捧在手心裡捧了十年,為什麼突然之間多出了一個妹妹。
最愛她的兩個人背叛了她。
一次次在張琳華面前哭鬧無果,她決定靠自己把許昙趕出這個家。
惡劣的話語肆無忌憚。
犀利地化作尖銳的刃,一刀一刀妄圖讓許昙知難而退。
最開始,她會擔心許昙是不是會和張琳華告狀,說自己被她欺負了。
可許昙沒有。
乖乖巧巧地任她搓圓揉扁。
時間一長,她也覺得沒什麼意思,隻是還不太能接受一個外來者。
直到有一天,她在許昙門外聽見哭聲。
稀奇。
她覺得。
她欺負了許昙這麼多次,從沒見她有什麼情緒變化。
甚至還能對她笑。
好奇心驅使着她推開許昙的房門。
幾乎是門打開的一刹那。
哭聲停止。
瘦瘦小小的身子裹緊被子,蜷縮在角落,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裡,第一次對她出現了不一樣的情緒。
像是有些害怕。
你哭什麼?
她問。
沒什麼。
許昙回答她。
怯生生的小臉上,沾滿鼻涕和眼淚,額頭上還都是密密麻麻的汗,她看着實在是惡心,掀開被子就想拉許昙去洗洗,免得在這礙她的眼。
可是裹着汗的手腕燙的驚人。
意識到許昙生病的下一刻,她想跑出去叫人,卻被用力扯住。
帶着哭腔的聲音和她說——
不要告訴别人。
她不明白,問許昙為什麼。
許昙沒說,隻說她沒事,隻說她自己能好。
但她還是告訴張琳華了。
因為她不覺得許昙自己能好。
一個難受到忍不住哭出聲的人,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好。
那天夜裡,她想着許昙哭花的臉翻來覆去地睡不着,進了她的房間偷偷看她。
睡得迷糊的人什麼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