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昙還在整理着桌上的絨絲,快将絨排卷好時,修長的手指夾着一張明信片,在她眼前晃了晃。
淡粉色的殘影讓許昙很是茫然:“這是什麼?”
“不記得了?”
輕飄飄的語氣之後,淡粉色在她眼前消失,一個又一個發音标準的英文單詞不緊不慢地朝她砸來,清晰地在提醒她當年的黑曆史正被揭開。
原本讓她茫然的淡粉色殘影也在腦海裡漸漸鮮明。
那是一片很矯情的粉色花海。
矯情到讓許昙猛然起身,一把将他手裡的明信片抽回到自己手中。
原本在她手上差不多要被卷好的絨排瞬間失去束縛,松散開來攤至地面,鋪出一道斑斓的細長。
手中的明信片被奪走,但不影響江祈将剩餘的單詞補完。
最後一道音節落下,他似笑非笑地審視着有些緊張的人。
“寫給誰的?”
質問聲不鹹不淡,銳利的目光卻似乎想要對她追根究底。
許昙有些後悔放他随便看看了。
這個房間裡有這麼多東西,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偏偏能這麼精準地揪出被她遺忘在角落裡的黑曆史。
這明明是她當時找了很久,才最終決定寫在明信片上的一句話,現在突然被這句話原本想要傳達給的對象念出來,尬得她恨不能立馬挖條地縫鑽進去。
許昙沒回答他的問題,試探性的問:“你覺得這句話……怎麼樣?”
“怎麼樣?”
閑閑地靠在桌邊,他垂眸睇她,思量了幾秒之後,語調悠悠,和她有商有量。
“如果是寫給我的,那很好。但如果不是寫給我的……”
未說完的話,被一道冷嗤聲所替代。
這個回答很江祈,許昙想。
她“哦”了一聲,低頭看了眼手中在八年前未能送出的明信片,忽然笑了,将它遞到江祈面前。
“那就送你了。”
遞到眼前的明信片被翻轉到淡粉色的那一面,她口中簡短的話語在此刻蓦地将他的呼吸攫取。
江祈看着上邊灰色的英文字母,站直了原本松散靠在桌邊的身體。
手心在此時突然出了點汗。
他将手背到身後,在名貴的西裝上擦拭了幾下,緩慢伸出,去觸碰他八年前就很想很想從她手裡拿到的這張薄薄的卡片。
可動作卻在碰到明信片邊緣的那一刻倏然停下。
“所以這句話……”
“是不是寫給我的?”
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在她的面上,執拗地想要确認這張卡片真正的歸宿。
八年前,在許玫組的一場局上,她玩遊戲輸了,被起哄着選了真心話。
當時有人問她——
假如她有喜歡的人,她會主動告白麼?
聽到問題,她“啊”了一聲,為難的模樣讓大家都紛紛取笑問出這個問題的人,因為她看起來,就不像是會主動告白的樣子。
就連江祈也這麼覺得。
可她最後居然點了頭。
在一聲無奈的歎息之後,說會吧。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好奇地追問她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明明很緊張,雙手手指互相揪着,她面上卻一派鎮靜地說,這是下一個問題。
大家便立馬開了下一局遊戲,可直到遊戲結束,她都沒再輸過。
隻是在玩遊戲的過程中,她的視線曾不經意地從他面上瞥過,又很快挪開,然後拿起身前裝着飲料的玻璃杯喝了一口,不敢再往他的方向看來。
突然變得很忙碌的她,讓江祈在她到底喜歡誰的這個問題上,有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喜歡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隻是一想到她剛剛很勉強的回答。
他就氣得牙癢癢。
說喜歡他是什麼很讓她難受的事嗎?
她要是實在不願意,他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先告訴她。
但既然她那麼回答了,那他就小小地期待一下。
隻是他這麼小小地期待一下,就期待了大半年,期待到他都快畢業了,都沒見她有什麼動靜。
他再也按耐不住,派陸子揚過去試探,借由讓她推薦一個告白時機的托詞,打聽到她認為最适合告白的時間,就是一個月後,校慶日當天的贈送寄語活動。
哦。
不過就是一個月而已。
他再等等。
可是那天,他從清晨等到了傍晚,都沒能等到她的明信片。
他不想再等了,跑到她們班想找她。
她的同桌卻告訴他,她已經去集訓了,可能得等明年參加完藝術院校的校考才會回來。
明年。
明年……
等她回來,他都已經畢業很久了。
空無一人的桌椅,還有空無一物的抽屜,無一不在明明白白地嘲笑他,他這大半年來,不過都隻是在自作多情。
可是八年後的今天,他卻在這張明信片上,看見了她每一筆,都很用心的字和畫。
明信片的邊緣有點硬,抵在他的指尖不上不下,明明隻要指尖稍微擡起一些,他就能輕松地将這張卡片抽回到自己手中,可他偏偏僵持在那,等着她的回答。
許昙沒讓他等太久。
“你要是喜歡的話,那它就是寫給你的。”
她沒直接說是或不是,但這個回答卻讓江祈立馬擡起指尖又壓下,将那張明信片迅速從她手中抽出。
“我喜歡。”
他說。
哪怕隻是她随便寫上去的一句話,他都會喜歡。
江祈一瞬不瞬地看着正上方的三行英文,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随即解開西裝,将跨越了八年的時間才終于拿到手的明信片鄭重地放在西裝暗袋裡,然後擡起頭,深深地看她。
“很喜歡。”
窗戶沒有關,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得淺黃色的布藝窗簾輕輕鼓起又癟下,垂墜在簾間的裝飾挂墜随着簾子的起伏彼此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許昙看着那雙幽暗深邃的眼睛,感覺所有的聲音好像都變得很遙遠。
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
就像她曾經無數次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時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