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黑在一點點靠近。
前來收拾碗筷的獄卒,看眼絲毫未動的飯菜,再看眼負手而立盯着小木窗外的鎮西王。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像極了,被判死刑,午門斬首前铮铮鐵骨的前權臣。
在這大理寺監牢待久了,這樣的人,他也是見過的。
老獄卒收拾完碗筷,直奔牢外去,鎮西王可啥事都沒有,那就得是别人要出事了!
趕緊禀報大人,可不能牽連了他們大理寺。
不說得知消息的大理寺卿該如何着急,一牆之隔的甯朝頌在李心桐的長時間沉默不語中,越發焦躁不安。
鎮西王費那麼大勁,甚至不惜親身拖着他入這大理寺監牢,現在為何如此安靜?
官場沉浮數十年的老狐狸,一向喜歡掌握主動權,“鎮西王,獄中無聊,介不介意跟老夫手談一局。”
“介意。”
慵懶略帶沙啞的聲音,刺得甯朝頌一個激靈,總有股不詳的預感。
略一定神,“長夜漫漫,總要有點事情打發時間。”
老狐狸不淡定了,李心桐收回賞月的目光,走到牆邊席地而坐。
“算舊賬如何?”
“......老夫與鎮西王并無私交。”
“甯首輔狹隘了,這帳、亦可是替旁人清算。”
“誰?”
“很多人,甯朝頌你害死了多少人,你自己心中沒數嗎?”
甯朝頌緊鎖的眉頭一松,松口了就好,“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端,無愧于心,無愧于君王。”
“噗呲!哈哈哈哈哈!”
甯朝頌:......
“甯朝頌,你這臉皮砌進城牆定可護衛大烨百年、千年。”
“......承蒙誇獎。”
蹲牆角的大理寺少卿:......這就是他們能位高權重的原因???
大受震撼,記記記。
李心桐望眼高懸正空的圓月,這個時辰,交上手了吧。
“甯朝頌,你夢到過渭河水底下的冤魂,夢到過幹涸大地的累累白骨,夢到過......李宏毅嗎?”
“!!!李宏毅!你是李宏毅的後人!”
甯朝頌迅速抓到重點,鎮西王李心桐,這個名字他不僅懷疑過,他還查過。
所有的結果都是,他這一生曾經最大的敵人,李宏毅一族已經死絕了,且死的極慘,他下的令。
“獄中遇舊人,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不,不,不可能,李宏毅一族壓根沒有你這個年歲的男嗣!”
“哦,是嗎?”
“甯首輔再回憶回憶。”
“李心桐,李心桐,李......”甯朝頌低聲呢喃,瞬間眼一亮,“鎮西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
牆角的大理寺少卿心跳如擂,他、他都聽到了什麼?
李心桐很滿意自爆身份帶來的震撼,錦衣不夜行,報仇不讓敵人死得明明白白,她這近二十年的戎馬生涯不是白幹了。
“甯朝頌何必呢,你、我是什麼東西,皇位上那位一清二楚。”
“......陛下知道?!”
“當然,甯朝頌你是不是忘了謝家與李家,也曾約定修兩姓之好。”
甯朝頌連退數步,陛下、陛下曾與鎮西王有婚約......
鎮西王這麼有恃無恐,陛下定是給過她關于甯家的承諾,不,不能讓她活,絕不能讓她活!
“來人,來人!老夫要求見家人!”
一頭霧水的大理寺少卿,朝獄卒使了個眼神,獄卒慢悠悠往裡走。
大理寺少卿揉揉蹲麻的腿,邁步往外走,他還是太年輕了,居然聽不懂如此明顯的密幸,找塗大人解惑去。
獄卒離開後,甯朝頌被李心桐挑起的恐懼一點點消散,冷靜下來後,更覺那人恐怖。
李家被流放、全族死于流放的時候,她才多大,六歲還是七歲?
世家嬌小姐,突逢巨變,不僅沒有香消玉殒,居然還憑借戰功封王。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硬生生忍了三年,忍到大烨安穩下來才對他、對甯家發難。
可惜、可幸,龍椅上的那位已經是位成熟的帝王,散盡家财,沒有三族的甯家、甯朝頌是平衡朝堂最利的那把刀。
隻要李心桐死了,時間會沖淡一切。
李心桐再次沉默,靜靜的看着窗外,等待好消息的到來。
得到允許飛奔而去的獄卒尚未靠近道明街,就看到沖天火光,待靠近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心肝顫。
甯府門外滿地屍首中,或站或躺着四五個三歲以下的孩童,疾步而來的京城守軍踏過暗紅的血流,抱走孩童,對着甯府内的滔天火勢束手無策。
數道染滿鮮血的人從火中走出,對着京城守軍扔下手中刀劍,面容冷肅的京城瞬間撲了上去把人拿下,押着往外走。
路過圍觀衆人的劊子手,揚起大大的笑臉,“諸位大叔大嬸、大哥大嫂,我們替天行道啦!”
“我們的兄弟姐妹已經有人去敲登聞鼓告禦狀,也有人去大理寺、刑部報案,大家一定要去看啊!”
“去看看甯家都是些什麼畜生!!”
驚呼瞬起,哪怕見多識廣的京都百姓從未見如此景象,殺人後不逃,反而自投羅網,甚至還要去敲登聞鼓,去大理寺、刑部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