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姜紹一邊樂呵呵地伸出雙臂穩穩接住撲進懷裡的嬌嬌閨女,一邊嘴裡不忘揶揄道:“不僅是高了,還沉了呢!爹爹都要抱不住了!”
姜澂魚聞言這才有些赧然,從姜紹懷裡起身。
她是想到自己的爹爹了。當年爹爹也是這樣,常年在軍營的他,歸家第一句話就是“讓爹爹看看長高沒有”。
而這句話,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不曾聽到過了。
姜澂魚擡手拭去眼角的淚珠,福身恭敬地朝着姜紹行了禮,道:“澂魚見過爹爹。”
姜紹打量着這個許久未曾謀面的女兒,面上笑容都多了幾分。瞧着她傷勢已無大礙,便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忙自己事去了,隻不過聽說她們要出門,于是又多安排了一些人手護衛娘倆。
眼下屋裡又隻剩下孟氏和姜澂魚兩人。
梳妝台前,姜澂魚正對着鏡子試戴新得的首飾,孟氏從鏡裡打量着女兒的眉眼,話到嘴邊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聲歎氣來得好沒緣由,姜澂魚轉過身疑惑地問道:“阿娘,怎麼了,女兒戴這個不好看嗎?”
孟氏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目光聚集到她的臉上,心下忐忑。
也不知這樣的一張臉到底是福還是禍。
“澂魚啊,你如今忘了許多事,阿娘都不知要從何與你說起。”她頓了一頓,試探着問道:“你還記得阿娘有一個長姐,長姐家還有個大你六歲的表姐嗎?”
姜澂魚聞言心猛得一跳,怎麼突然問到這上面來了?這位表姐說得可不就是她自己嗎!
她面上強裝鎮定,做出努力思考卻又記不起來的樣子,孟氏見狀便主動開口向她解釋道:
“你這位表姐,也就是當今陛下的發妻,她已經亡故三年了。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因為難産死在了陛下登基那天,隻留下一個孩子,生下來便沒了娘。”
姜澂魚低頭靜靜地聽着,極力忍住眼底的淚意。
“你可能有些納悶我為何突然向你說起這個表姐,是因為你啊,實在是和她長得太像了……”
說到這,孟氏突然頓了一下,問姜澂魚道:
“澂魚,我們娘倆沒什麼不能講的。我們家出過三個皇後,當年将你送走,也是我和你爹爹經過多番考量下的決定。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告訴阿娘,你想要那個位置嗎?你若想要,阿爹和阿娘總是會幫你的。”
姜澂魚聽到這一番話,說沒有一絲觸動是假的。
當年的她,隻是一個沒落的節度使之女,在京中無根無基,僅靠着天子那一紙賜婚書,飄搖于群狼環伺的玉京都城内。
那時,她多麼想有個可以依靠的母家為她撐腰,可如今,唾手可得的東西,她發現自己竟沒那麼渴望了。
她知道,這時隻要她點點頭,自有精明的父親、疼她的母親還有能幹的兄長為她籌謀登頂之路。
可是,她現在不想再卷進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之中,成為皇權的附屬品、犧牲品,活得那麼累,那麼痛。
她隻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找出真兇,然後報仇。
于是她搖了搖頭,“澂魚就想在阿爹阿娘身邊,做一個不知世愁的小姑娘,才不想嫁人呢。”
孟氏聽着姜澂魚小孩子般的言論,隻覺得自己可能是問她問的太早了,她現在哪會在意情愛權勢這些俗事啊。
她的澂魚,就像琉璃一樣幹淨,像雲朵一樣無暇,怎麼呵護都不為過。
孟氏的心柔軟成了一團棉花,現下隻想将懷裡的乖女多留幾年,反正前頭有姜凝煙這個未出嫁的姐姐頂着,女大難嫁這種話諒誰也不敢在她這亂嚼舌根。
于是便又細細交代道:“陛下與先皇後鹣鲽情深,自先皇後仙逝後,既不納妃,也不立後,如今後宮已是空置許久,太後又身體有恙一直在梵伽山靜養,後宮諸事都是由靜太妃代為管轄。明日你進了宮……”
姜澂魚靜靜聽着,神情無悲無喜。
隻可惜,孟氏以為的這塊易碎的玻璃啊,早已經過上千度高溫的焠化,凝結成堅硬的晶石了。
她倒映着衆人的模樣,卻再不肯輕易将真實的自己示于人前,隻留下一片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