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安靜。
鹿慈躺在冰涼的石面上,睜眼望着劍冢内永遠靜止的天穹。四下皆是曠野,連一絲風聲也無,一切都像是靜止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安靜了。
上一次這樣安靜,是什麼時候呢?鹿慈極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起來。
啊,記起來了,是他上次死掉的時候。
鹿慈這輩子,從出生開始便是全然的悲劇與痛苦。
他為了活下去抛棄了許多,人格與尊嚴都隻是生存的籌碼;
他也曾為了活得不那麼痛苦而殺人,在他人的慘叫與哀求中獲得短暫的滿足與平靜。
算來算去,真正願意在他跌進地獄時還伸手的人,也隻有那一個而已。
可他是如何回報對方的呢?他誘騙她進入連殺山深處,還将塗了銀珠毒的匕首刺進了她的後心。
那柄血劍刺進他的胸膛的時候,世界也是如此寂靜。鹿慈本以為自己會得到永遠的安眠,他以為自己能和她一同共赴黃泉……
隻可惜,這兩個願望哪一個都沒有實現——死後不久,他便被應滕重新拉回人間,忍受這名為活着的刑罰。
而她……她竟然活着走出了連殺山。
鹿慈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女子俯視自己時,那冰冷的眼神。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苦笑。
“笑什麼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開口道。
鹿慈猛然扭過頭,看見他方才還在想着的人正單手叉腰,轉過頭來。
姚珍珍看着被困在劍陣中的少年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如釋重負般的解脫神色,一時莫名。
有燕鳴臻這個法陣主人襄助,他們當然不用苦哈哈地再從岩壁上爬回劍冢——通過臨時構築的浮光梯上行即可。
隻是誰也沒想到白郁湄竟然還有恐高的毛病,往下跳的時候不發作,偏偏是上行時暈得不行,姚珍珍隻好蒙住她的眼睛拉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秘境構築畢竟不是搭建空中樓閣,幻境與現實定然有一定重疊,那一潭弱水若是真的藏在定流坡地底深處,那他們破開陣法的地方最好離那處越遠越好。
姚珍珍不由得擡頭望了望凝固的天空。
燕鳴臻一隻手輕輕按住她的後腦,強行把她的視線轉了回來。
“那邊不行,”他哭笑不得的伸手,示意她看他掌中之物,“劍冢這一層是在秘境的中部,往上是另外的第三層,想要出去會花更長時間。”
姚珍珍頗有些失望的低下了頭,目光注意到了還被鎖住的鹿慈。
“對了,鳴臻,”她伸手,劍陣中幾柄靈劍頓時震顫不止,“這個是應滕手下的人……你有暫時壓制心蠱的辦法嗎?”
鹿慈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聲。
“師姐,何須如此費心……啊!”
姚珍珍單手拔出了貫穿他肩胛的長劍,挑起了一邊眉毛:
“嗯?你說什麼?”
鹿慈的五官都因這一下劇痛而扭曲皺縮起來,他咬牙硬捱了一陣,再次開了口。
“……師姐離開秘境之後,把我殺了便是。”
“隻要不是死在連殺山,應滕就無法再将我複活,”少年捂住肩胛傷口,單手撐着地面坐了起來,“我活夠了。”
姚珍珍将劍上血迹甩去,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剛剛跪地祈憐,想要活命的是你,現在又擺出這樣一副慷慨就死的樣子,”少女擡手,掂了掂手中劍刃的重量,“這麼一會兒,你這是想棄暗投明了?”
“也行,趁現在,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送你一個痛快。”
鹿慈忍不住笑了一聲。
“師姐,我隻是應滕手底下最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而已,所知道的并不多。”他歎息一聲,微微仰頭,竟然真的好像開始思索回憶起來。
“我能說出口的很少,一些隐秘隻要提及,他就會有所感應,”鹿慈伸手指了指自己頭,“若他有所察覺,現下與你們對話的就可以是他本人了。”
燕鳴臻的眉心擰了起來。
“鹿公子此話何意?”
自認為死期将至,鹿慈也懶得再扮演些什麼溫柔可親的好人。他對剩下的兩人視若不見,對燕鳴臻的問話隻當是沒聽見,隻轉頭與姚珍珍對話。
還是姚珍珍開口回答了燕鳴臻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