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驟然搭建起的夢境,曹操這兒什麼也沒有,一片空空蕩蕩,他像是還在思考着自己面臨的境況,手邊一拂,面前出現一張石桌,連配套的石凳也貼心地跟着出現了。
陳念沒藏着自己的動靜。
“司空。”她客客氣氣地行了禮。
“我倒也料想不到,方丞竟還有這般的本事。”曹操一邊說着,一邊手腕一翻轉,憑空多出一隻酒壺與兩個酒杯。
“那司空也該想到,我是為何事而來。”陳念站直,明明是個問句,卻是明明白白的陳述語氣。
曹操搖了下頭:“方丞如此煞費苦心,又挑在這個時間動手,為的無外乎是彭城。”
“我近日算到會有一對我極為緊要之人降生在此地,若是司空屠了彭城,說不準會影響此人的命途,如此,便不得不背棄前言了。”陳念說得相當平淡。
“好一個不得不!”曹操一擊掌,臨到這樣任人拿捏的關頭,他仍然保持着絕對的冷靜,“方丞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不對彭城的百姓出手。”陳念回答道。
“此舉定然會為東征結果帶來不好的影響,你身為太醫署方丞,竟不惜倒反天罡,背棄朝廷?”曹操又問。
“我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又即将不久于人世,不曾做過什麼位高權重的官,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說到底是死不足惜的一個人,但司空,說我的立場沒有用處,我是來真心實意地同司空做交易的。”
倘若這一會兒有一台攝像機拍下她此刻的神色,那定然像極了電視劇裡極為欠揍的削弱版陰鸷反派。
陳念擡手,變出一座天秤,又變出若幹砝碼。
“即使不屠彭城,東征是困難了,但對司空而言卻并非全然無法克服,而我會放上的‘報酬’,足夠令司空心動。”
曹操收回打量眼前這新鮮器物材質的目光,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比如一場在未來令許都十室九空的大疫……許許多多的王孫貴族仍然不能避免。”陳念将一枚砝碼放到另一端的天秤上。
“怎麼不繼續了。”曹操見天秤兩端緩緩保持住了平衡。
“沒什麼,說得太多對我而言沒好處,況且有的事,是擺在眼前的災難,但我屆時隻怕是分身乏術,不好為司空分憂,也就不能拿到明面上來同人談判。”
陳念指尖挨個在三枚砝碼上點過,露出個帶着幾分刻意的笑,好叫對面知道,她其實早就想清楚了,隻是不肯透露而已。
這時,二人頭頂的天空忽地從一片混沌搖身一變,清清楚楚地映照出彭城的身影。
前半段是根據這麼多人的記憶模拟出的屠彭城影像,陳念側過頭去,沒有再多看一眼。
“倘若盡可能采取平和的方式攻下彭城,到時為了補缺補漏,勢必會有更多兵士在東征中犧牲,方丞可有想過這一點?”曹操隻比她多看了些許就一樣轉回了頭,像是在确定這是原先的方案。
“想過,但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一向隻計對我有利的結果,不計旁人需要付出的代價,否則當日回話時,我就該先同司空好好暢聊一番我的思鄉之情是如何深重了。”
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活生生躺完這趟内測的計劃到底還是落了空。
陳念這話說的實在是過于坦然,連曹操也跟着一時沒能馬上說什麼,但他接受自己這一次的“失利”相當之快。
“方丞還準備了什麼後手,不妨一并說出來。”他說完,陳念比了比天上。
屠城的影像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播到了尾聲,鏡頭取而代之來到了彭城。
天空蓦然被染上一層滾燙的金紅色——那幾乎像是血,随即從那滿目金紅之中裂開一道縫隙,九顆滾燙的大球帶着騰騰的熱氣墜落在許都各個方位,幾乎沒有一處能夠幸免。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屠城”。
人殺人最利落的尚且還需要刀子進出一回,但天誅向來用不着這樣麻煩,隻消輕輕地在地面上一拂,上頭掙紮求生的生靈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
可陳年若是有這樣的力量,犯不着還在這裡同他多費口舌。
“我原先的打算,如果司空不答應,就在讓營中每晚入睡的人日日做這樣的夢,做到我達到我的目的為止。”陳念說道。
若真是這樣,即使曹操和衆将領在軍營中再怎麼有威望,軍心也會大大動搖——更别說這裡頭肯定還有将領本身也在躊躇不定。
陳念其實最多隻能做到三日,但出門在外,這有一分也要吹成十分,底氣說到底是自己給的。
“……好,便應了你的請求。”曹操審視她良久,但陳念接受其他人惡意或好奇的目光實在已成習慣,向來知道該怎麼木着張臉裝傻,從頭到尾愣是沒露出太多破綻。
“我會給司空一枚玉佩,還請司空妥善保管,将來若是有帶着另外一枚玉佩的人出現,那便是能為司空排憂解難的人。”當然,還是她自己。
陳念走流程似的把該交代的交代完,又聽見曹操帶着幾分惋惜地問起:“可惜其人究竟如何尚且不知,倘若有幾分方丞的才學和機敏……”
那實在是太适合被當成妖道給砍了,腦袋再挂到城門上去,湊個登高眺遠的好兆頭。
曹操未必不能容她,但一個持有的力量遠遠超出預期、現實身體是個脆皮、又曾經威脅過他的人……
這幾個形容堆疊到一起,簡直就像遊戲裡各色加成堆得恨不得玩家立馬被暴揍一頓的首領怪物一樣,随便沾了一條就足夠讓人忌諱。
“其人之才,與我相當。”陳念一句“十倍于我”差點兒順嘴溜了出去,轉而又道,“……時候不早,我該告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