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所及,一朵朵白蓮燈紛紛開敗,想來生前的執念也并不多麼牢靠。影蜮蟲得了解脫,一縷縷螢粉般飛散出去。
單烽把水面上的都翻了個遍,也沒找出一盞紅蓮燈。
小謝霓道:“水下會有嗎?或許卡在石頭縫裡了。”
以單烽的眼力,自然在漆黑水波裡瞥到了一點暗紅。誰知小謝霓竟然這麼靈敏。
“還真有可能。”單烽道,“來,看好了。”
他手腕一抖,釣竿刷地掠出一道殘影,掃進水下石縫裡。
霎時間,隻見水波攪動,一條條枯瘦見骨的手臂,竟比水草還繁密,争相去扯釣竿。
“……下來,下來!”
“哪來的遊魂,竟敢驚擾太子……”
單烽的反應何其之快,釣竿如鞭梢一卷,已挑飛了那點紅影,隻是……重了些?
唰地一聲,一幅染血的衣袖破水而出,料子說不出的華貴,可那血卻極其腥臭污穢,還摻了細細的蟲肢,悲泉水都沒沖洗掉。
小謝霓問:“你釣到什麼了?”
單烽把破衣裳扔在岸邊,道:“不算,再來。”
他越戰越勇,到處揮竿,砸沉了十來隻水鬼,卻沒撈出半盞紅蓮來,倒是小謝霓看着衣袖,怔然出神,忽而道:“是盤雲煙鶴紋,這是缑衣先祖的衣裳!”
單烽道:“什麼?缑衣太子?”
小謝霓點點頭,肯定道:“我在壁畫上見過,先祖穿的就是這一身衣裳。”
單烽道:“你們長留的太子,不是一輩輩都羽化成仙去了麼,怎麼會抛一身衣裳在悲泉裡,還血淋淋的?”
小謝霓道:“不知道呀。難道先祖在河裡嗎?”
——太子沉在水裡……去找他,去找他,迎太子歸帝所……
來時那一群哭喪鬼口中的話,忽而湧入單烽腦中。
他先前誤以為它們迎的是太子謝霓,一度心急如焚,如今看來,哭喪鬼們徘徊不去,是為了找缑衣太子?
長留先祖難道沒能飛升?
單烽心中說不出的古怪,知道這水是非下不可了,便抛了釣竿,脫了外衣,又讓小謝霓騎在脖子上。
“認準了,就告訴我。”單烽道,指指項上金環,“要掉下去了,就抓着它。”
他扯下一把荊棘,三兩下擰成一張窄木筏,抛在水面上。
隻聽一串潑剌聲,水裡立刻伸出了無數隻鬼手,争相去扯木筏。
這些鬼魂怨毒橫生,自己靠不了岸,也見不得任何東西停在水上。
隻一轉眼,小木筏就沉下去了。
但單烽已一躍而出,接連踏過幾顆水鬼腦袋,閃電般奔到河心,這才身形一沉,落進水中。
小謝霓跪坐不穩,眼看就要滑到水裡,便用胳膊艱難地抱着單烽的脖子。
小孩子的手臂短,還有些嬰兒肥,銀钏乖覺地随着主人縮小了,合在雪藕似的胳膊上,差點滑脫出去。
單烽半邊臉都泡在了水裡,吐了一串黑漆漆的泡泡,一邊咳嗆,一邊打趣他:“胳膊太短了,怎麼不抓金環?”
小謝霓道:“可是,你會疼呀。”
單烽在水裡呆了一呆,灌進肺腑裡的鉛流,忽而微弱地發燙,遊魚似的鑽出去了。
“咦……”小謝霓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從水面上傳來。
單烽猛地踹開幾隻水鬼,盡可能讓載着謝霓的小半邊脊背,露在水面上,一起低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