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似乎變了很多。
但戚明漆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裡變化了,或許是身形更加高大,肩背也寬闊了許多,單膝跪在他面前時,投下來的陰影,像是山一般籠罩着他。
既讓他感到熟悉的安心,又讓他有種被壓制無法動彈的不安。
那雙眼睛已經不再是最後一次告别時,漆黑瞳孔周圍帶着一圈血色,而是完全變成深不見底的純黑,看着比過去更要捉摸不透。眉眼間那股因血飼帶來的邪異不見了,反而襯得英俊的面容越發陰郁。
嘴唇也失去了凄豔的血色,變得很淡,淡得刻薄。
從前厭的臉上總是挂着笑,那是對世人的嘲弄和譏諷,但他也會對戚明漆露出溫柔的笑,或者是想幹壞事時帶着邪氣的笑。而現在,戚明漆幾乎很難從他臉上找到半分笑意。
他比以前更要穩重、成熟了。
當真完完全全符合教司長的描述。
在被霸道地吻住之前,戚明漆很想伸手摸摸厭的臉,問他這五年是怎麼過的。
但他還記得教司長的忠告,怕厭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所以在心底保持着一份遲疑,什麼都沒有做。
沒想到厭會當着這麼多人,直接撲上來親他……
在感到狼狽和丢人的同時,戚明漆懸着的心落了下去。
因為他知道了,厭一點也沒有變,所以才幹得出來這種事。
既然還是他的厭嘛……戚明漆轉了轉眼珠,那他可就不着急了。
他張開嘴,用力咬了厭的下唇。
厭發出一聲悶哼,在戚明漆松嘴後,他朝後仰了仰頭,神色露出一抹難以置信。
隔着數層輕薄的白紗,他的下唇被尖牙咬出血了,血珠從傷口滲出後,慢慢地沿着唇紋擴散,最後将他色澤淺淡的嘴唇,又一次染成血色。
片刻後,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并沒有露出惱怒神色,而是勾起一絲笑意。
他這麼一笑,才讓戚明漆找回更熟悉的感覺。
戚明漆将雙手合攏,隐去掌心中的光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厭。
“厭王爺,”他淡淡地開口道,“您這是什麼用意?”
步辇停下後,這邊的動靜引來不少人觀望。有紗幔朦胧地掩着,除了步辇周圍離得近的太子與幾名禮部官員,還有跟随在旁側的第四教司、第十一教司以外,沒人看清剛才兩人那一吻。
第十一教司沒掩飾厭惡神色,轉過臉去,第四教司沒什麼反應,倒是太子率先發出一聲驚慌的喊叫:“王爺——”
厭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邊的血迹。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戚明漆,換了跪姿,斂住笑意,恭恭敬敬地在戚明漆腳邊行了一禮,仰頭道:“大教宗恕罪,是厭失禮……全因方才第一眼見到大教宗,就覺得大教宗與厭已故之妻,長得幾乎毫無差别,又聽說大教宗與厭亡妻一般,口不能言,這才沖動了。”
戚明漆垂眼盯着男人,并沒有作聲。
華楚山指揮着身邊官員:“去去,快去,将王爺扶下來。”
他在心裡忍不住暗罵,這神經癫癫的厭王爺,平時在他們這些自己人面前發發神經,拿亡妻當借口偷懶就算了,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這麼一位身份尊貴的人,哪能讓他用亡妻當借口冒犯?
要是不慎得罪了大教宗,人家一生氣,拍拍屁股丢下他們回濯空城去,那還怎麼跟皇帝交代!
華楚山被自己的想象弄出一身冷汗。
“拉什麼拉。”厭不耐煩揮開幾名禮部官員,自己從步辇上走下來,“本王這不也是在替你們鑒别一二,這位到底是真的大教宗,還是什麼敷衍糊弄的‘冒牌貨’……”
“王爺,慎言!”華楚山都想給厭跪下了,求他别再激化矛盾。
“厭王爺。”戚明漆忽然出聲喊道。
等厭從步辇内離開後,他重新跪坐下來,紗幔又一次垂落下來,将内裡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他的聲音隔着紗幔傳了出來。
厭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步辇。
戚明漆問:“如果本座沒記錯……厭王爺出身自化自在密教?”
周圍人全因他這句問詢齊齊一愣,華楚山最先反應過來,臉色猛地一變。
完了,要完了。
先前隻想着,如今大部分兵權在厭手中,讓厭來負責城中秩序維護,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怎麼都忘了這茬,厭原本就是密教的“九黎之子”,而大教宗如今代表着天極辰星教而來,這兩大教派水火不容,相争相鬥多年,兩人碰上本就該互看不順眼,現在厭還把人家大教宗當亡妻給羞辱了……
華楚山差點站不穩,身形晃了晃。
我要完蛋了。他悲哀地想,這麼大的事情,父皇特意将這份殊榮恩賜于他,要他負責操辦迎接大教宗一事,現在,他卻辦砸了。
他們會不會打起來?華楚山越想越害怕,要是打起來,應該幫哪邊?不管是哪邊,好像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厭勾起一絲不明顯的笑:“是。”
紗幔被一隻白皙的手從内部掀開,厭看見赤紅的耳墜在白紗鬥篷下輕輕晃動,呼吸不由得滞緩了一些。
他還想……多看幾眼。
“既然王爺質疑本座實力,那麼當着如此衆多百姓的面,本座理應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戚明漆依然淡聲道,“這樣吧,王爺可以向本座提一個……關于未來的問題。”
他放下紗幕,重新坐了回去:“本座會給王爺一個答案,一個在未來會得到證明的答案。”
厭下意識攥緊那條還在他掌心中的紗帶。
“什麼問題,都可以?”他輕聲問。
紗幔後傳來對方毫不遲疑的回答:“是。”
“那本王想知道……”厭露出一抹笑意,“本王的亡妻,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本王身邊?”
步辇内沉默了一瞬。
“在這個春天結束之前。”戚明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