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北寰言問。
郭學林解釋道:“我祖父跟我說的,工部總管全國,但也分各司。而且各司關系互不牽扯,你若是想知道南境沁春城那閘口的事,隻查南境水司書冊就行。這裡面牽扯利益巨大,不可能跨司。這裡面的利益牽扯跨度,就跟禦林軍與内務府一樣。”
北寰言接過來,所有所思。
郭學林祖父郭睿明時任中書省長官中書令,在任中書令之前,他是戶部尚書。
郭學林曾祖父郭懷禀則是當過尚書令,總領朝廷六部之人。
在實務上,郭學林有着一般人沒有的敏銳,還有着一般人沒有的底蘊。
北寰言沒翻開書冊,擡眸望向郭學林:“郭公子夤夜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事?幫我捋清卷宗的?”
郭學林道:“我想幫你。”
北寰言微微蹙了一下眉。
郭學林笑道:“即便我們做不了朋友,我做你妹夫也行。”
北寰言望着郭學林。他這話說得不老實。
北寰言垂眸,翻看着郭學林遞過來那本冊子:“郭公子若是沒别的事,請回罷。”
天上一輪新月,淺淺地挂着。
夜已經很深,快入夏了,夜晚的風也帶了幾分悶熱。
大理寺裡辦案的同僚都有家室,早早地家去了,隻有北寰言一張桌子上點了燭火。
燭光把郭學林與北寰言攏在一處。
流雲流風兩人守在門外,從他們角度遠遠看去,那兩個少年很像。
郭學林望着北寰言好一會兒兒,才笑道:“你是怕我摻和進來出事,所以才待我這般冷漠?”
北寰言手停了,緩緩把冊子合上。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郭學林。
郭家長孫,郭學林。
國子監功課第一的青年才俊,比他年長兩歲。一直是郭睿明帶着耳濡目染朝中事物。
這人無論是模樣,還是家世,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這樣一個長了八百個心眼的人出現在大理寺,必定不是什麼好事。
“郭公子可以這麼理解。”北寰言不想多說。
郭學林知道北寰言不信他,他道:“言少卿去歲去沁春城查的那案子,其實就是陛下想找借口削藩。不曾想有人利用陛下的心思給安王府與時家設了一局。”
郭學林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北寰言。
北寰言神色淡然。
郭學林見他不說話,又道:“之前宮裡合宮夜宴上的刺殺,利用武器,其目的還是把安王府與時家一起拉下水。”
北寰言不置可否。
郭學林笑了:“從表面上看,刺殺的目的好像是這樣。”
這話郭學林說的意味深長。
北寰言到此才高看了郭學林一眼——郭學林沒入局,在局外就把這事看得這麼透徹。
“沁春城那案子,從最開始的設計到最後結案,幕後操控者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哪怕南雪陰謀被識破,那案子裡的所有人,都沒有漏出背後指使者一點點的線索。”郭學林負手而立,“而到了合宮刺殺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從殺人動機,還是殺人手法,再到人證物證,簡單明了地擺在那裡,根本不用查。如果這是一個棋局,那麼這個刺殺到這裡現在看來,就是一步廢棄。”
北寰言微微颔首,心裡是認可郭學林這個說法的。
郭學林道:“但如果這個刺殺案跟沁春城謀反一案,都是同一個主謀,那就不得不防刺殺案其實是非常關鍵一步棋。這是這步棋目的,現在還不知道而已。”
郭學林見北寰言雖然沒說話,但是也沒開口趕人就知道,他此時此刻分析的事,正是北寰言這段時間心裡想的結果。
郭學林心裡有了數,便負手緩緩踱了幾步,繼續道:“沁春城地下神道用的石料與皇陵一樣,甚至連打磨方式都一模一樣,你覺得這事跟工部脫不開幹系。再加上沁春城護城河上本不應該存在的水閘,讓你堅信從工部入手一定能找到那人布局的蛛絲馬迹。但你在這查了很多天卷宗,都沒查到那水閘、那石料是從哪裡走的。最少明面上,看不出來。”
這句話直接點到了北寰言的死穴。
他查賬查了這麼多天,根本沒看出來賬面上有什麼纰漏。
但郭學林很有心思,他用了一個詞:明面上。
這話說得何其明顯。
郭家兩代在朝堂上位高權重,官場那些小把戲,郭家人心知肚明。
郭學林直接點初入官場的北寰言,這些老油條既然敢把這些賬目做到冊子裡,那必然是作平了,找不到一點貓膩。
他即便是廢寝忘食,也不可能就這樣找出蹊跷。
“郭公子這算是什麼?”北寰言溫聲道,“投名狀?”
郭學林轉過身,望向北寰言:“自古以來,哪個能臣的府上都養過幕僚客卿。言少卿想做孤臣,可你應該知道,古往今來,奸臣權臣能做得比孤臣更多。因為他們有幫手,有手段,從不沽名釣譽,可以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讓權力集中,可以集天下之力,做成任何事。正巧,你之所望,亦是吾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