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柳玉書微笑道:“這是自然。”
不,不是小時候。
阿羊的視線移動到柳玉書的下巴,又到胸膛,鼻子微微抽動。他身上有一種藥的苦味,他聞到過。
是和三娘四郎在外面玩的時候,三娘撞到過一個人的腿。就是他!
他臉上露出獨屬于孩童的疑惑神情:“大舅舅?”
柳玉書幾欲落下淚來:“哎!”他伸出手來,把阿羊抱到懷中,從頭到腳都摸了遍:“如今長得這般大了!”
舅甥倆自是好好親熱了一番。
過了兩刻鐘,柳玉書來尋程奇瑛。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裡面裝了什麼。
柳玉書道:“這是柳家給小娘子的一點心意……”
程奇瑛連連拒絕。她使了個巧勁,将柳玉書的手腕往回拉:“我隻不過恰好碰到,給他口飯吃。”
程奇瑛想堵住他話頭,隻好轉移話題,清了清嗓子,語氣不客氣起來:“我還有話想問郎君。柳郎君是如何知曉阿羊的行蹤呢?”
柳玉書答道:“約莫是一月前,家母忽然收到一封手書,将小妹之子的下落寫在信紙上。我奉母命從鄰州出發,到長安後不久,便有一位郎君找上門來,要我安心等待,時候到了自會讓我們舅甥相認。
不過昨日刑部忽然抓人,這并非是最初謀劃的。”
“郎君?什麼郎君?”
柳玉書比劃着:“比我高了大約一掌寬,一雙桃花眼,膚白……”
程奇瑛當即冷哼一聲:“不必多說了,多謝柳郎君告知。”
蕭某人真是一聲不吭愛管閑事!
“如今我打算帶着子昂家去,不過他如今恐怕有些惶恐。”
程奇瑛不留顔面道:“當初那什麼楊仁,也就是他親爹,為何對亡妻留下的孩子不聞不問,任他自生自滅?除開他是個投機倒把的小人,想來你們柳家……”話最終還是打了個囫囵。
她倒未說:柳玉書,你家要是沒敗落,你怎麼來接外甥都穿得這麼寒酸!
“我且問你,你家如今當家做主的是誰?你家兄弟姐妹幾人,是否分房?誰來撫養亡妹之子?他在我這,可是有人教他讀過啟蒙的書的!回到外祖家,誰來出錢供他讀書?表兄弟如何相處?樁樁件件,可都要分說明白的!”
柳玉書微微窘迫,但脾氣倒好,這才道出柳家的狀況來。
很簡單的四個字:後繼無人。
柳家祖父曾經官至鴻胪寺卿,但攜全家緻仕歸鄉後不久離世,柳父早年逝世,長子柳玉書自打出生,就湯藥不斷,無法科舉,庶子沒有科舉天賦,于是經商。嫡次子考中秀才後,本來前途無量,但因為一場病,也死了,隻留下孤兒寡母。
阿羊母親的婚事,是當年柳家祖父在世時定下的。
主支眼見着是不行了,旁支可還有人虎視眈眈呢。
程奇瑛:……聽上去比自己家還慘。
“我這身子骨,也不耽誤好人家的女兒,至今未婚配。待将子昂帶回柳家,我親自教養,必不會怠慢了他。”
這意思是,打算将阿羊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來看待。
程奇瑛不置可否,委婉道:“你同我說用處不大。而且,你還得給嘉成縣主備上一份謝禮。這幾日,你外甥多虧她照拂。”
親舅舅态度再好,這麼多年沒見過,見了一面就要随他去陌生的外祖家,正常的小孩心中肯定會懼怕。是親人還是虎狼,誰能說得準?
三娘四娘和阿羊此刻正在庭院内玩、
謝铮自從得了這府邸,并未上心,全靠侍女花費心思侍弄,這才顯出一派草木葳蕤的景象來。實際上,謝铮巴不得将花花草草都拔了,将池塘用土填上,統統給她改造成存放稀奇古怪的東西的地方。
阿羊輕車熟路地帶着夥伴左竄右竄:“這池塘裡有好幾隻王八!”
三娘見水像是淺得很,便靠近池塘,想伸手撈出來看看。
沒成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人,将三娘吓了一跳。她正好重心向前:“哎呀!”
多虧後面緊緊跟着的丫鬟眼疾手快,将往前傾倒的三娘拽了回來。
“吓人呀!”她拍拍胸脯,“差點掉進去,衣裳濕了,阿姐又要罵我的!”
冒出來的人又一股腦跑了。四郎好奇道:“那是誰?”
阿羊抿唇。這個瘋女人是如何被帶回來的,他已經聽這府裡的仆人說了。他也不隐瞞,說道:“她好像是被拐子拐走了,在一個村子裡待了好多年,就瘋了。”
三娘四郎動作出奇地一緻,瞪大眼睛,目光追尋着那女人。
三娘想起來,如果元宵節那日,拐子真得逞了,他們三個以後也會變成這樣麼?
她握緊小拳頭:“看來阿姐說得對!對待壞人不能心慈手軟!”
四郎見她這模樣,想起平日裡在武館訓練時,三娘那一身蠻力,就連閻娘子也頗為稱贊。又想起從小到大(雖然也沒有幾年)自己一直被三娘壓制的過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