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到了樂營,這裡仍舊醉生夢死,與前一日渾然沒什麼區别。我找來負責經營的秋娘讓她接紫玉姑娘上車。
紫玉剛才應該正在打理發鬓,見我時身上殘留着桂花頭油的香味。我今日卻沒做男子的裝扮,她看清我的模樣,還是認出了我,駭然行了一禮。
“這是宮中六公主。”秋娘與她介紹。
紫玉聞言,不動聲色地辭别了秋娘,跟着馬車走。我聽着車轍吱吱呀呀響了半刻鐘,一道屏息的聲音小心問道:“原是公主,殿下鳳體昭然,何故屈尊來這處地界尋奴一名賤妾?”
我招手示意長穗遞一枚碎銀過去。
“接你出樂營啊,我不是答應過嗎?”我說,“而且還需要問你些事情……哦,你别那麼緊張,都是些簡單的事。那名給你半塊玉佩的恩客是誰?隻需指給我看看就好。”
……
審訊司内一片死寂,牆壁高而灰暗,上面攀附着血斑與小塊小塊的黴菌,一直延伸到頂上狹窄的氣窗。
數十名形同枯骨的人已經脫了形,在牆邊吊着。
當差的小吏搓着手跟在我們身後,眼神時不時向紫玉身上瞟,她的臉一片煞白,格外可憐,卻也玲珑剔透,與審訊司的光景格格不入。
我接她這一路上早已打過招呼。紫玉雖然堅稱自己不懼這些,到了現場卻還是怕了,身上的輕紗綢緞在血污沖天之地也黯然失色,精心塗過的脂粉唯一的作用隻剩下捂住口鼻時能多添些香氣。
小吏探頭探腦地說:“常人見到咱刑房的景象哪有受得住的?小的也怕此地煞氣沖撞了公主與姑娘,不若到外室休息片刻……”他作勢要引紫玉,直往姑娘的手上牽。
“拿開臭爪子。”長穗将他打開,又看向紫玉,客氣道,“姑娘可有頭緒……”
紫玉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惶然看了最後一名犯人一眼,還是搖頭,說:“公主,并非妾身看得不仔細,但這些人都不是那名恩客。妾肯定不會認不出來啊。”
可惜紫玉嘴又老實,沒曾打聽過那名客人在朝中的官職。我暗自歎氣:“辛苦姑娘了。你且先與長穗姑姑去歇息片刻。”
兩個人走出去,我喊來刑部當值的督頭:“人都在這裡?”
差役點頭。小吏睜着一雙眼,忽而叫道:“倒也不是,小的想起來了!剛剛給忘了一樁事——祁将軍早些時候領走了一人,那人是污點證人,知道另一樁事的内情。”
此言一出,立即挨了督頭一腳:“辦事不利的東西,這樣重的事不早禀報,空害得公主費神!”
小吏本神采奕奕說着,冷不防挨了一下,趴倒在地上還未作出反應,就見督頭啐了一口唾沫:“那祁将軍要緊,還是公主的事要緊?怎的京都藥材大案的嫌犯,也能讓旁人領了去。”
這一下動靜很大,有些昏死的嫌犯也被吵醒了。一時間,罵聲,喘氣聲,呻吟聲混作一片烏煙瘴氣。
“小的們該死。可小的們隻管行刑,大人們的事情,小的們管不得啊。”
小吏哆哆嗦嗦謝罪,我攔住他算了,又想起祁戰說過江伯永的案子牽連了别的線索。這些事兜兜轉轉成了閉環,又遇到一起去了。
審訊司是非之地,呆得心煩,我索性作别這裡,與長穗囑咐了幾句,讓她先安置好紫玉,就直奔祁戰府上。
一路暢通,走到将軍府門前叩問小厮,卻得知祁戰早些時候已經入宮。
隻得調頭,路上風雪又起了,馬匹的鬃毛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像是竈台的刷子剛剛掃過面粉的碎屑。
花白一片的大地總讓人覺得不太吉利。
駕馬走到宮門外,竟看到兩名道童和一隊羽林衛在道旁張望。
道童是太史院的人,我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不妙,連陳捷也下場了。
護衛一見我,立即禀報道:“公主,大事不好!祁将軍那邊查問到的一名要犯供出世子下落,說是……江世子殁了。”
我心下驟然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死了!
我猛地頓住腳步,恍惚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時,手已經扶在了宮門落雪的銅環,才不至于倒下。
肌膚所觸,一片刺骨。
“公主……”兩旁的羽林衛齊刷刷看着我,我也隻能強作鎮定,頹然地松開手。
銅環在宮門上吱吱呀呀晃悠了一下。
我聲音發緊地說:“罷了……終歸算是結案。屍首可找到了?”
“未曾。可那證人的供詞頗多蹊跷,鬧了好大的動靜,都驚擾到了太子那裡。”
說到當前的事,領路的護衛愈發着急,恨不得用眼神看我的法子,把我趕緊看得跑起來,嘴上流利不絕。
“現在東宮、江家、軍中還有刑部和壓來的犯人都在怡神殿。”
我皺眉,看向另一側的太史院一衆:“這些和你們陳捷大人有什麼關系?”
懷着疑慮走到甬道岔路,太史院抽人加急去禀報了陳捷。
陳捷從太後宮中趕過來,恰遇上我,開門見山說:“臣正去求了中宮,還想差人去找你。你知不知道今日堂上證詞是什麼樣子?”
那我肯定不知道啊。
陳捷凝眉,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犯人自言知道江世子内情,想以此抵罪,可他矢口所言,卻說江世子之死是西涼皇子所為。”
西洲年。我聽見這個人,一陣氣血上湧,眼前暈眩,直擠得兩側宮牆都直向面門靠攏。
他才是什麼柔弱不可自理的虐文女主吧。一天天的,恨不得讓我救十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