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太監左右逢源為皇帝當差,樂營女子則對官家子弟賣笑,二者之間難免互通有無,一來二去,常有利處往來也是不成文的慣例了。
有些得力的雜役,比如福子,會被太監派去伺候朝中主子們養的美人,這在宮外算是一份輕松差事。
“小的賬算的好,大人就讓小的參與藥材生意,深得大人信賴,他平日裡說話也并從不避諱小的。有一日,小的恰好聽見他與樂營的美人說,撞了鮮有的大運,上頭的大人派他做事,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陳捷打斷他:“快說,這與西涼皇子何幹?”
“哦,對對。那位大人得了兩半玉佩,據說是西涼皇子貼身信物,恐有人到他府上搜尋,燈下黑處最是安全,就把物件留在樂營小娘子房中。朝中要員與西涼皇子勾連,預備着殺了江家世子,為的是挑撥梁國大亂。”
祁戰說:“你倒知曉得很清楚。”
福子把膝頭對向祁戰:“啟禀将軍,那小娘子頗受主子喜愛,卻耍了心眼子,借着證物接連向官人要了幾次銀兩,都是由小的幫忙做勒索傳信的夥計。小的耳聽目染就清楚了一些。”
福子又連叩首三聲:“公主明鑒,奴才這回所言再無半分虛假。”
我心下千回百轉琢磨了好幾遍。
這人一定不是核心的人物,倒像是拉出來赴死的雜魚。
西洲年的玉佩的确是在紫玉姑娘那裡所得,按照紫玉所言,是恩客給的,這倒與福子的話對上了。
可按照福子所言,紫玉也并不坦誠。
世界陷入一陣暫停。我有些頭疼地打開光屏,在搜索框輸入這些信息。
雖然劇情已經遠遠偏離了小說,但是我想,如果能在原文或者NPC列表找到類似身份的人物,至少能根據文字描述和NPC數據推測一下福子所言有幾分可信。
結果空空如也,很可惜,不是所有NPC都名登在冊。
四下消靜了許久,忽然身後聽到西洲年輕輕問:“你在做什麼?”
我吓了一跳,差點忘記西洲年“感受”得到光屏的存在。
斟酌再三,我說:“我在用我的方法找一找當事人的姓名。”
“你能翻天書,對嗎?”
我默許。
“既是天書,你為何不直接看一看結果,難道連天書沒有寫過我是冤枉的嗎?”西洲年看着半空,眼裡的光冷一點點地下來。
我不知如何作答,啞然許久,隻留給他一個苦笑。
諸方争執不下,最後還按照福子的供詞傳了樂營的美人到場。美人自然是紫玉,這是我今日再次見她,她卻不敢看我。
紫玉對我說了謊,不知是從哪一步開始的,但她手上的玉佩确有兩半。她也并非對玉佩的來頭一無所知。
刑部從得了紫玉留下的另一半玉佩,與西洲年手中那塊對得嚴絲合縫,恰成了一種對證。其實福子的供詞漏洞百出,也算是口說無憑。可皇子信物在他們手上,有此證據,西洲年卻不能證無,此時就失了先機。
西洲年的罪名最終懸而未定,被變相囚禁。
對影宮沉寂了半個月,俨然像一出死院,森然肅殺,上空不見一隻飛鳥。
院外駐守的人手在羽林衛和禁軍之間來來回回地換,誰都盯着彼此,以免西洲年無聲無息地咽了氣,讓本就玄之又玄的案子徹底成了疑案。
我找回西洲年的半塊玉佩,本意是好心歸還給他,這下卻鬧得像是故意害他。這使我分外慚愧,無事時便去探監,作為一種排解。
西洲年幽禁了約有大半個月,此間雪下了又停,陰雲轉晴,變了很多次天。我在抽血的時候發現,冬日不常活動,他的皮膚愈發地慘白剔透,血管比往常更加清晰分明。
大概是禁閉的日子太過無聊,西洲年逮住機會就與我講很多事情,譬如兒時最怕天上的星星。
“星星?”
西洲年解釋:“那時我阿娘說,戰死的英雄就會變成星星到天上去。所以我想着,漫天星漢居然是一片數不盡的死人。”
我分别感受了一下西洲年的阿娘與他的形容,沉吟了半晌,得出一個結論:“你一點兒也不懂得浪漫。”
西洲年随意地靠在窗前,看着我輕車熟路給他的手臂消毒,搖了搖頭說:“戰死本來就不是什麼浪漫的事情。我見過阿爹麾下的将軍征戰,肩膀上畫着薩日朗的鼓手一敲槌,前線就要死成片成片的人。天上有那麼多的星星,不知道古往今來不知道要打多少仗。”
說起戰事,我告訴他:“大梁最終還是要攻西涼,你淪作敵國階下囚,會不會難過?”
“這有什麼的,我就是做質子的命。”西洲年語氣很平靜,“我年少時就在長唐長大了,對仰人鼻息分外熟練。”
“熟練是好事,就是别習慣。”我将銀針從他的皮膚抽出來,帶出一小滴朱紅。
“哎——”西洲年痛呼了一聲,許是為掩蓋這一點,聲音東拉西扯連成了一句話,“說來侯爺與我講過一個故事。”
見我沒接話,他便自顧自的說下去,“故事裡,我愛你愛得不行,最後随你死了去。你信不信?”
“我不信。”此話不假。我看完原文,一點兒都不信西洲年對六公主能有半分真心。
西洲年歪着腦袋想了一想,還真讓他想通了,他說:“那你的天書肯定是和侯爺的不一樣。侯爺的天書上是這樣寫的。”
NPC一思考,人類就發笑。
“沒有天書這回事,”我說,“你别讓侯爺騙了。”
“他沒騙我,我讀過。”西洲年忖了一忖,“其實我也不信。”
我繼續收拾東西,他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