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免不住有些嘚瑟,“幾十年的老山參,一根就花了一百兩,不過你們用不着那麼多,”他邊說邊比劃,“喏,這麼多就夠了。”
說着準備動手,旋即想起來什麼,問道:“冒昧問一句,銀子帶了吧?”
雖然都說醫者仁心,可醫者也是要吃飯的,容不得林大夫不謹慎。
“帶了帶了。”見果真是人參,周母那些沮喪頓時抛到了腦後,還是當家的傷勢重要。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待收好了人參,林大夫重新将人帶回前面給人開方子。
這一次的方子就與前次完全不同了,都是上好的藥材。
學徒在一排抽屜前開開合合,不一會,就稱了一大把藥下來。
按照方子的配比,學徒将一包包藥配好包上,“一共五兩銀子。”
周母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的人參已經用去二十兩,這又是五兩,哪是藥房,吃錢的怪獸還差不多。
可該給的還是得給,五兩銀子換了兩提藥包,出了回春堂,周母的腿都是發軟的。
本以為賣了地家中好歹寬裕些,如今可好,又隻剩下一兩多銀子,周母心中直發苦。
到了鎮口,來鎮上辦理過戶的兄弟倆還在等,看着心情很不錯,連牛車的一文錢都幫着出了。
回了村,周母心急,直接奔向家中煎藥,卻不知道村裡一群人聚在一起吵翻了天。
“看他們家還是挺有錢的,應該能把我借的一百文還了吧。”有婦人道。
“你隻有一百文,我還借了兩百文呢。”
向來借錢容易還錢難,衆人倒不擔心周家還不上,就怕人不想還。
“你說,我們現在去找她要能要到嗎?”
“難。”有聰明的猜測,“借錢本就是不想賣地,聽說又去鎮上抓藥了,估計回來錢也沒了。”
“唉。”有人替周家歎氣,“好好的一家子。”
常話道禍不雙行,周家這是趕上了。
有年紀大的在那悄悄咬耳朵,“我看小媳婦受不住。”
“連個孩子都沒怎麼守?”
“也是,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歸家,那周家更難了。”
“誰說不是呢。”
......
旁人的悲慘,便是再艱難,于人口舌上不過閑事一樁。
周母回家給周父熬了藥,配上一片薄薄的參片,周父的精神果真好了很多。
周母欣慰,好歹錢沒白花。
人一旦借了錢,但凡有良心的,都總會惦記着,周母自然也不例外。
周家一家子全靠幾畝地養活,兒媳進門後還多了賣繡活的錢,倒是尋常村人農閑之餘還會去鎮上打打零工,像周家卻是從來不用去的。
周母自己一個人照顧田地都夠嗆,更别提賺錢,唯一的兒子也還小,她能用的也就大兒媳了。
眼見着兒媳又在院子裡發呆,她實在看不過眼,督促道:“慧娘,要是沒事就做做繡活吧。”
阮柔聽話拿了繡繃來,依舊有一下沒一下戳兩針,大半時間依舊望着天上,一副傷心憂愁的模樣,弄得周母想勸都沒了立場,今時不同往日,她着實不敢對這個兒媳太嚴了。
阮柔倒沒打算在周家耽誤太久,按照她的預估,阮母估計等不了太長時間,可能也就一個月,會上門來接人。
她自己左右是任人擺布的,丈夫死了,在婆婆和親娘之間,不用想都知道做什麼選擇。
周母卻是沒料到,兒媳早早抱了求去的心思。
藥一天天的喝着,周父身體漸漸好起來,慢慢的也能下床走動,隻是依舊用不了力氣。
周青遠的死對所有周家人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但唯獨周青沐除外。
原先他雖然是家中小兒子,可上面有個優秀的大哥,本就不算得寵,如今成了獨苗,爹娘都将其當做眼珠子,可算體驗到了獨一份的待遇。
小孩子向來得勢不饒人,察覺到大人的态度變化,愈發放肆,今兒喊着要吃糖,明兒叫着要吃肉,周母能滿足的都盡量滿足,這也使得家中負擔愈發的重。
周母自覺是花自己的錢,卻沒想過,村人看在眼裡會怎麼想。
大抵借錢出去的人都看不得借錢的人過的大方,因而沒兩日就有人上門來催債。
第一個上門的是家中一個條件不怎麼好的族人,隻見人衣衫破舊,滿臉的局促。
“嫂子,我,我是想問,先前借的那二十文能還了嗎,家中實在揭不開鍋了。”婦人的手緊緊揪着衣角。
周母沒多想,見人說的情真意切,二十文也不多,當場就将錢還了。
誰知,這一還就捅了馬蜂窩。
村裡本就沒有秘密,一道借的錢,沒道理還了這個不還那個。
當天下午,嘩啦啦一群人就鬧上了門,吵着要還錢。
周母一個頭兩個大,想說壓根就沒錢,卻壓根沒人聽她的,鬧得一團漿糊。
還是周父站出來,說會盡快湊錢還上,才打發走了一棒子人。
等人全部離開,周父周母齊齊苦了一張臉。
周母在一旁算着,不算大哥二哥家,村裡還欠了攏共二兩,是如何都還不上的。
“再賣一畝地吧。“最後,周父下了決定,總還得在村裡過活。
“那大哥二哥那邊呢,還有我娘家。”說着她看了眼兒媳,補充道:“還有親家的。”
大哥二哥那我去說,再緩一緩,等秋收後收了糧食就能還,你和親家那邊不多,先還上吧。“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周父的話毫無語氣波動,可周母就是莫名覺得收到了諷刺,臉上有些難堪。
一回生,二回熟,再賣掉一畝地的周母除了心痛,已經沒了其他的想法。
這一次需要的銀子不多,賣的是一畝旱地,攏共賣了五兩銀,還債用掉二兩半,還剩一半。
周母瞧着碎銀唉聲歎氣,對着當家的問:“以後可怎麼辦呐。”
這一次周父傷了腿,以後做農活都會受到影響,她以往不怎麼下地,壓根忙不過來。
自己不能幹,就得花錢請人幹,隻要想想,周母就覺得腦袋疼。
“我盡量幹,不行再請人吧。”周父經這一遭也看開了,什麼錢财、功名都是假的,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背着孩子,周父叮囑:“你對慧娘好些,安安她的心。”
“我知道。”周母也擔心,小聲問:“你覺得她守得住嗎?”
“不知道。”周父搖頭,随即道,“你在她面前多提提青遠,看能不能留住,最近就不要讓她回娘家了。”
一說到大兒子,周母又要掉淚,“我可憐的青遠啊,你放心,你走了,我會把你媳婦留住的。”
想起優秀的大兒子,周父眼神暗沉。
這年頭人就講究一個入土為安,可大兒子屍骨無存,衣冠冢都是用的舊衣服,又沒個子孫後代,叫人如何不痛心。
他想了想,道:“把慧娘留住,等青沐有了孩子,給青遠過繼一個吧,也算給他們留個後,逢年過節有人上柱香。”
“嗯。”周母應下,絲毫沒有一絲愧疚不安。
翌日,阮柔敏銳的發現,周母的态度更好了一些,明明前幾日對她不做繡活還有些意見,現在卻一臉和善,笑着招呼她吃飯。
阮柔稀奇,知道對方是在用懷柔政策。
她也不拒絕,左右在周家還有一段時間,過得好些總是好的。
如此,又過了一個半月,周青遠已經逝世三個月,這段時日,阮柔在周家的待遇相當不錯。
周母自以為将人融化,結果,卻還是在親家上門的時候傻眼了。
“親家公、親家母,可是有什麼事?”周父心中升騰起強烈的不安。
阮母來接女兒回去,又不是結仇,故而态度也十分親近。
“親家,我是來看看慧娘,還有些事,想跟你們商量下。”
“進來坐吧,翠蘭,去泡杯茶水。”
周母裝作去倒水,實則去兒媳的屋裡悄悄打探情況。
“慧娘,親家來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阮柔裝傻,“啊,我不知道,爹娘來了嗎?”說着露出欣喜的模樣,作勢要出去。
周母阻攔不及,跟在後面出了門,要進屋才想起沒拿茶葉。
說是茶葉,其實是自家炒制的粗茶,喝起來滿嘴的苦澀感,并不好喝,在農家卻是十分金貴的東西,隻有待貴客才會用上。
屋裡,阮父阮母寒暄了幾句,見着女兒過來才開口說正事。
“親家,實不相瞞,我們是想接慧娘回去的。”
哐當一聲,茶碗落地發出的清脆聲響驚到了屋内的人,周母慌張蹲下要收拾,卻不小心割到了手。
現場一下子變得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