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和我那天聽白玉真對我說“你沒錯”一樣。
隻不過她沒有哭,她異常冷靜地說:“多謝你……告訴我。”聲調裡的顫音還是出賣了她内心的波動,知道自己心愛之人沒有那麼不堪,這似乎拯救了她。
真相不但對死去的人重要,對活着的人更重要。随後她跟我說:“好了,你也不要哭了,罪該萬死的難道不是魔君嗎?我們去把他找出來千刀萬剮吧。”
時間回到現在。
沉默了許久,我還是不肯張口,說點什麼,白玉真以為我在怪他,飽受折磨地說:“筱筱……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是我害你被……”
“如果我沒有勝他……你就不會遭遇那些……他隻會把你帶回天宮罷了……我沒能保護你……又親手将你推入險境……”
沒想到他的内心一直如此煎熬,我歎了口氣,造化弄人,一時間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可能說出來有點怪,我對陶染的感情很複雜,作為當事人,我害怕他厭惡他,作為看客,卻也同情他,說起來,他也同樣救過我……”
我把競天劍内發生的事告訴了他,當時我被逼進入險象環生的太宇極地,是陶染犧牲自己,放我出來。
說完,我唏噓道:“也許就像你說的,戰神取走我的記憶是别有用心,但沒有了記憶帶來的真實感,也确實減輕了我的痛苦,那些更像是發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相比之下,在背後罵我不自愛的人對我來說更可惡,因為那都是我親身經曆的……”
“你知道嗎,陶染曾親口承認罪行,他說自己十惡不赦,死了也是他自己罪有應得……罪犯都如此明理,敢做敢當,可與此無關的人卻争先恐後地為他辯解,通過羞辱我來維護他,将我說成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心機女……他們真的隻是為了維護陶染嗎?”
“阮師兄說了,陶染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劍道,他沒什麼朋友,可他死後,卻人人都能說出他一兩點好處來……”我苦笑一下,說:“我不知道,管好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難?對那些人來說就這麼難做到嗎?”
“那個陶染……我在太宇極地見到了,他當時魂魄殘缺,已然不記得前塵往事,隻剩下一縷純粹的幽魂……那副樣子……胸懷坦蕩,眼神清澈,不通人情世故,支支吾吾地不願承認自己心有所屬,坦誠講,他真的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他那一輩子,似乎都在做師傅心目中的好徒弟,抹殺自我,甘當師傅手中的利刃,而他卻死在這個師傅手裡,更諷刺的是,他的魂魄被競天劍所吞噬,最終他真的成了他師傅手中的一柄劍……”
“工具人的一生……”
“這不該是他的人生意義,也不該有人的人生意義是這樣的……沒人願意這樣度過一生,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不會不知道自己叛逃天宮、強迫他人的下場……”
“更何況他有喜歡的人,他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還見過那個姑娘,你未來也會見到,是個特立獨行的姑娘,叫琅瑛,已經是上仙了,能被她那樣的姑娘惦念的人……”
想起身着大紅的仙子戴起青草戒指,對着指縫間漏出的陽光,說陶染你是我的夫君時的樣子,“千蛛情絲”影響的是一個人,改寫的卻是兩個人的命運。
琅瑛上仙何其無辜,她永遠也等不到自己心愛的人了,我不禁吸了口氣舒緩胸腔,說:“我們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吧。”
說到最後,我都忘記自己是要安慰白玉真,我想說服他,陶染對我的傷害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大,怕他自責太深。可現在,我的心裡卻雜草叢生,一片凄然。
隐藏在背後的另一層真相呼之欲出,卻讓人不想面對。
它如同幽靈一般潛伏于黑暗,若隐若現。
——其實是殺死陶染的人……是我。
在他被“千蛛情絲”纏繞的時候,他就已經必死無疑。
戰神隻是命運注定的軌迹的執行者而已。
我不願再深想,随口說:“怪這怪那,是永遠怪不完的,真正的惡人才不會這樣,他們做了錯事也會推出去,偏我們還上趕着往自己身上攬……”
被人從身後抱住。
“是我不好,不說了。”
他喃喃說:“縱使你忘了我,我也願你不再記起這些。”
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望着院子裡那顆沾染神血而枝繁葉茂的梧桐樹。
風吹進來室内,柔和地輕拂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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