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淡了淡,說:“現在想來,的确後怕。”又說:“你吓成這樣,可是擔心東窗事發連累你受罰?你當日任性之舉我是應允了的,若出差池,自然也在我,不過威脅……大約是威脅不到的吧。”
他聽出來了,小姑娘想讓他證明自己是好人。
“嗯…對,他不敢招惹師傅,知道仙子是師傅的人,隻會好生供起來。”
他的小弟子不想他苛待喪失利用價值的妻子,又抛出問題,觀望他對前任的态度,這種莫名其妙的“期待”像是在追星,一廂情願,又幼稚笨拙。
他很難裝作看不出來。
“雲筱?”戰神叫了我兩聲,說:“你在發抖。”肯定句。确實很難遮掩,我太害怕他們的變臉術了。
沒輪到我身上,死的不是我,被人背叛的不是我,我在怕什麼?
與我無關——原本我也以為我能這麼安慰自己。
但,在這之前,溫盈也不是“溫盈”。
“威脅不到”意味着,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也會是“溫盈”,曾經與他關系很近的人會是另一個“瓊華神女”。
這把沒輪到我,下一把,誰能說得好?
忽然間我意識到,選邊站時,在所有考量的屬性裡,“好人”該往前走,排到第一位來,所以我才會不放心,總要一遍遍确認,我不信偶爾的善舉,但我信骨子裡的善良,信這種人即便下狠手,也總會留一分不忍。
人不可能永遠當主角,比起一時的風光無限,平穩落地才是真。
“……我……瓊華神女與弟子分别前,叮囑我保重。她語氣傷感,好似永别,我當時覺得有些誇張,但轉念一想,神女地位尊貴,往後我們再無交集,雖然沒有生離死别的痛苦,但這一别也的确算是永别了。”
“剛剛聽星君說她的死訊,我才意識到,不見面和再也見不了面,是不一樣的,原本雖不見面,我可以想象,現在我也可以想象,但就是……戛然而止了。”
萍水相逢,談不上多深的感情,但依然會為對方的死感傷,我不敢表現出來恐懼和害怕,怕被劃為溫盈上神的幫兇,當初他們私奔,我也算幫了點小忙。
在戰神他們眼中,小女孩聽了一個故事,天真地同情起一個叛徒的女人,一時間有些冷場。
好在他們隻當我是感情用事,朱雀星君建議我回去休息,剛剛我昏倒,顯然是生理不适。
朱雀星君安慰我兩句,說都怪他,沒把握好尺度,“雲筱神君年紀尚輕,從未踏上過真正的戰場,對敵人也沒有刻骨的仇恨,驟聞噩耗,一時忘了敵我之分,善良是有些不合時宜,但憐憫之心難能可貴,瓊華神女在南海也對神君頗多照顧……”
啰裡八嗦,一言以蔽之,孩子還小,不懂事,無需上綱上線。戰神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不予置評。
夜幕低垂,殿外寂靜無聲,隻有風穿過空曠的長廊,發出低低的呢喃聲。淡淡的月光灑在高聳的宮牆上,給古老的琉璃瓦鍍上一層冷冷的銀光。
牽一發而動全身,靈境是否叛變,取決于靈境之主的态度。
交出溫盈,天宮和靈境還是好朋友。
比起靈境,戰神他們似乎更警惕南海。
他懷疑是南海暗渡陳倉,明裡是喪妻的苦主,背地裡,卻是蘭溪水君勾結溫盈,從來就沒什麼追求真愛的私奔,瓊華神女原本就是送溫盈的耗材,是蘭溪水君的“出資”,如若魔君成事,他便能以此邀功。
時局動蕩,瞬息萬變,蘭溪水君龜縮不出,躲在傀儡背後,可見是個惜命又愛搞小動作的。危險也是機遇,他不可能真的離開牌桌,隻不過,他做得比常人隐蔽,下注戰神,也下注溫盈。
如果魔君兵敗,天宮清算叛徒,屆時鍋都在溫盈身上,水君則是失去妻子的受害者,撇的一幹二淨。
任溫盈如何攀扯,隻要水君搬出伉俪情深的過往,再将小世子牽出來給世人秀秀,二人愛情的結晶玉雪可愛,誰會信溫盈這個采花大盜的鬼話?
“……溫盈上神怎會如此輕易就被人拿住?鲲鵬血脈不止神女一人,他難道不知水君險惡用心嗎?”透了口氣回來,正好聽到裡面傳來慷慨激昂的聲音。
“雲筱神君……”貪狼星君看到我進來,面露尴尬,顯然是想起了先前他勸我“慎言”,不要對上神不敬,現在卻是他在罵溫盈上神是繡花枕頭,沒腦子。
胸口悶悶的,又像是有貓抓一樣。恐懼,擔憂,慶幸,譏諷,鄙視……心情變成了一個幸運轉盤,指針瘋狂轉動,卻始終無法停在一個結果上。
同情嗎?瓊華神女死得不明不白,我應該同情她。
“激動什麼?你當是貨場任你挑選嗎?溫盈上神有得挑嗎?水君定了神女,明着要上神頂罪,要,或是不要,擺面前,他能如何?”
“你怎麼不說瓊華神女是個腦癱的癡兒?死還死得這麼麻煩,要不是她心甘情願,溫盈上神如何能使得‘花蝕’?”朱雀星君怪瓊華神女死前也沒認清男人嘴臉,“這就叫矢志不渝嗎?人要殺她,當墊腳石,她還愛那個男人…賤婦,賤骨頭,不過也正常,毫無尊嚴之人,才能做出私奔那等醜事。”
“花蝕”不容瑕疵,隻認全心全意的“花肥”。如果她懷着滔滔恨意死去,那秘術也會失敗。
顯然瓊華神女被視為溫盈的同黨,她水性楊花,不守婦道,滿腦子情愛,蠢得令人生厭,死了活該,隻不過死就死了,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
我臉上發燙,恨不能立刻逃走,盡管這些與我不相幹,在朱雀星君痛斥神女時,就好像他罵的人是我一樣。
溫盈搞事情,但是“倒讓人欽佩”,中了水君的算計是他“沒得選”,而瓊華神女,則是個賤婦。他們為溫盈惋惜,卻不會半分同情這個禍水,隻怪她死都不死得遠一點。
不知道哪天我死了,朱雀星君不會罵我?也許不會,剛剛他都是向着我說話的,但是,那并非是共情我,理解我,隻是他戀慕綿綿,無論我是何等人,他都要照拂我一二……這種“偏袒”無關價值判斷。
就像是恐怖片裡的幸存者,同伴一個個被怪物吃掉,你終日擔驚受怕,但僥幸生還,這種幸運,不如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地方,你會正常活着,也會正常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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