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寒,已聞凜冬之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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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日,葉青玄迎着風,站在門前七尺遠的地方,看勁風吹起滿地的枯葉塵埃。
她渾身衣襟亂飛,淩亂地獨立在寒風裡,看着那些駭人的衛兵,聽見沿途過客匆匆低頭而去的議論。忽的,府門打開一道縫,兩個官差壓着一個戴灰帽子的侍從出來,給那人戴上鐐铐。葉青玄好像還認識,就是之前指引過她的官差孟行易。
那人一擡腿,嘴裡喊冤剛喊出來半個字,就被蒙住了頭。
幾個衙役似是注意到了葉青玄,押住犯人後,朝她這邊望了一眼。葉青玄躲不及。
那些人和她對視了幾秒後,就移開了視線,像懶得搭理。大門再次砰一聲關了。
風蕭蕭地吹過,餘波寒骨。
葉青玄怔愣片刻,忽然從骨子裡冒出一個寒顫。她擡頭望着官府匾額上曆經風霜的大字,那樣的偉岸而冰冷,透着森森不近人情的寒氣。
這樣的地方,她怎麼敢自己找上門來。
張秋凜這幾年曆經宦海,怕是早已變了一個人……
剛才門開一瞬,好像聽見裡面傳出激烈的聲音,那憤怒而威嚴的嗓音幾分熟悉,她不願意細想,更不敢冒險相認。
大抵是近鄉情怯。此時她忽然覺得,不相認也好。如果不相認,她就永遠記得的是那個十九歲的張秋凜,那時她和如今的自己一樣,如花年歲,走投無路,彷徨孤注,那時她會輕撫着她的手背聊起詩與海,一颦一笑都是溫暖的。
當時隻道是尋常。
沒有人永遠能停留在那時候。以張秋凜的性子,定是不肯念舊的。
葉青玄咬了咬嘴唇,心灰意冷地轉身,踏碎枯葉紛飛。
卻不知府門又開了一道縫隙,一雙眼睛向外窺探,瞬間合上不見了。
一陣腳步匆匆,穿過前院,提着衣擺往堂内闖。
“張姐姐,外頭來了個布衣女子,什麼話也沒傳,自己悄悄走了......”溫柏寒幾步跑來報信。
府堂内,張秋凜這會兒忙着,正在審問下官。因她最近動靜鬧得太大,又沒有瞞着京城,京中派來了一個檢察官,此時正被她五花大綁封住口舌的壓在堂内,這樣“賜了上坐”。
那可憐的京城檢察官有口難言,滿心屈辱,隻能一味指着張秋凜那挺拔身姿的背影,發出含糊不清的咒罵聲。此時趁恨意滔天,如待他有了翻身之機,好似将她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張秋凜能聽見身後傳來的騷動與恨意,但她隻唇角微挑,不予理會。審完了手頭這人,才有功夫回溫柏寒方才報的話。
溫柏寒道:“門口有個穿青綠長衫的姑娘,好秀麗的書卷氣,可是你府上的人?”
張秋凜臉色一變:“她在哪兒?”
她有公務在身,想見不能脫身。然而府堂裡的衆人都察覺到,府君大人周身那陣凜冽的威壓忽然淡去了,取而代之一陣潺潺的愁意,并着些許的惱恨。如先前的殺意一樣濃稠熾烈,令人聞之不敢擡頭。
張秋凜的目光落在院子裡。有兩棵樹,一棵是白梅,另一棵是紅梅,現在都尚未開花,白梅樹枝上倒是結了許多畫花苞,看上去空靈秀麗。她指着那些花枝,對溫柏寒道:
“去折幾枝梅花,送給那位姑娘。就當是……代我送了吧。”
“好!”
沒過多久,溫柏寒又一陣歡快小跑着回來了。
張秋凜立馬停下手頭的事,頓了幾秒,方才轉身,當着衆人掩飾神态裡的忐忑。
“咳、你,見過她了麼——”
溫柏寒幾步躍上來,懷裡還一如原樣抱着花枝,笑逐顔開、滿臉喜色地攤開手掌,遞到張秋凜眼前。
“她說不要您的東西,還讓我把這個還給您。您瞧!這不是之前您那塊令牌殘失的另一半兒?父親還想着給你重鑄一塊新的,這下好了,終于找着了!”
他愈是高興,張秋凜的臉色愈冷。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輕輕拿起那半個銅牌,抵在掌心裡摩挲。
唉,也捂不熱呢。
她終究哀歎一聲,雙眸緊閉着,似在挨無形的痛。
一旁的溫柏寒意識到不對勁,緊張地小聲問她怎麼了。可張秋凜再睜開眼時,眸底清澈如舊。
這一年的四季輪轉,想與春常駐,怕是命裡無,本也是癡心妄想罷了。
張秋凜朝衆人揮了揮手,說:“也罷,散了吧。”
回音就掉在了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