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白水河兩岸,正遇上枯水期,橫木劈開修成橋梁,夾在河堤兩岸。
衛将軍言明卓指揮着一隊士兵過河去對岸的新兵營。
他回首望了一眼陰天雲翳下半開的城門。
城樓上幾個駐守的士兵朝他遙相緻意。言明卓收回目光,對旁邊的一位随軍司馬輕輕點頭。那位司馬即刻調轉馬頭,朝城内奔去,應當是一路直筒,直抵皇宮。
言明卓閑下來方喘息片刻,想起了在城中遇到的那位葉姓書生。
當時她剛從獄裡放出來,抖落了身上的灰塵,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将軍風塵仆仆,厲兵秣馬地趕回來,可别忘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若不是她提醒,言明卓這連夜奔襲了三千裡不甚清醒的腦袋還真不一定能想明白:方才皇帝急召他進宮,所講的那一番話亦是警示,京城四大署本是由他和荀将軍一同創立的。現在兩人都常不在京城,有世家暗中窺伺四大署權柄,陛下調他回來,亦是為了震懾。
如今南方未定,所以陛下對于他們這些開國功臣尚有用武之地。但上位者自古多疑,其中兵權最重的幾位将軍都已被系上了繩子,他脖子上倒是輕輕松松、來去如風。都說兔死狗烹,言明卓身為開國四将中最年輕的一位,一時間還沒有轉過來這個腦筋。
也對,他在南境戍邊幾年,對京中的事早已陌生。
本想着寫信找他以前的軍師張秋凜問問,卻聽聞她被貶到光州去了......得,比他去的還遠。
陛下交的差事也不好做。當初他雖和荀衛榮一起創立的四大署,但人家荀将軍和陛下是拜把子的交情,他就是一跟着溫頌聲投奔過去的小将,哪能比啊!
言明卓一拍額頭,十分頭痛。
人心鬼蜮,不如跑馬容易。
張秋凜也不在,他沒了智囊。不過話說回來,張秋凜這個藏了許多年的孽緣......腦子看來也挺好使的。
言明卓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得找這對兒孽緣借腦子。
*
另一邊,一匹赤髯白馬沿着城樓上的石磚小路策馬疾馳,直抵東城門。
溫柏寒此刻正頭戴着一頂帏帽,目光如焰,縱馬疾奔。
東城門毗鄰玉孤江出城的閘口,平日裡不常開城門,隻做官僚貴胄便宜通行之用。
“站住,什麼人——”
溫柏寒從懷裡掏出他從父親那兒偷拿來的令牌。守衛們一看便錯開眼神,将他放行了。
他二話不說,策馬揚鞭飛奔出城,沿着官道往南。
“駕——!”
噼裡啪啦的馬蹄聲漸遠,青雲飄蕩的天際下,空餘一層淡青色的揚塵。
城内。
方循關上了家宅後側開的一扇小門,鬼鬼祟祟地四顧,才松下一口氣,轉身朝院子裡走。
院中青松倚牆,□□次第盛開,小亭跷角,從綠叢掩映間探出一枝接天。
葉清玄正完好無損地坐在那兒,換了一身泛光的新衣裳,手裡端着白秀吟塞給他的一杯濃茶,卻一口未飲。
“我妹妹呢?”
“在老師府上。”方循耐心道,“我這裡清淨,你暫且避一避風頭。待事情過去了,你自可離去。”
白秀吟遞了一個眼神,直接抛問道:“那秋榜隻剩不到五日,萬一耽誤了?”
葉青玄坐着沒動,但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她的心弦,端茶的手指悄悄地扣緊了。
方循道:“我盡量争取。”
葉青玄的神色動了動,但經曆了這一天的波折,她似乎也感到一絲無力。
方循又道:“言将軍回來了。”
“是号稱‘戰無不克’的那位言明卓?”白秀吟似乎想起了什麼,刻意瞥着葉青玄說,“他年紀最輕,加入讨逆軍又那麼晚,也不知是如何算作了開國四将。”
“他從榆州帶來的精銳騎兵,給陛下不少助力,扭轉了局勢。”
“說到底是溫頌聲引薦了他。榆州騎兵不善近戰,未必起到了關鍵。”白秀吟卻搖頭道,“當年北關軍南下攻破業州諸塞的時候,我就在京城中,多少聽聞了一些事,雖然樁樁件件,皆難辯真僞......”
“文舉,你這......”方循瞥向周遭景緻。
白秀吟站起身,朝松邊踏出一步,淡綠的樹影在她的罩衫上搖晃成松林。
“你其實早就在懷疑了吧。當年四方軍戰亂,本該是聯軍的幾路兵馬卻在寒徑山上莫名其妙的自相殘殺,最後死傷慘重,唯獨北關軍這一支剩了下來,在那之後就連戰連捷、橫掃中原。”
“天下已定,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方循無奈笑道:“你是何時知道的?”
葉青玄忍不下去了:“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