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石子落水,漣漪驚破了湖面,那對視的夫妻刹那間錯開了視線,誰都不再言語。葉青玄雖不了解内情,但聽見他們剛才提及了“寒徑山”、“北關軍”這樣的字眼,她怎麼可能視之不理?
方循連忙托辭要處理公務,落荒而逃。院中安靜了幾分,白秀吟扶仗而立,碧波蕩漾的水影照在她清秀的臉上,映出一片莫測的光。待她抽回了身子,那道詭谲的光影又不見了,隻剩一副大家閨秀的恬靜溫婉。
白秀吟道:“你随我來。”
她喚來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前。
葉青玄狐疑地看了馬車幾眼,決定探身鑽進去。
車緩慢地行進的,在坑窪的石子路上歪扭而行,一路上,白秀吟與她對坐着,各視窗外無言。葉青玄注意到她們行進的方向,離鬧事街區越來越遠,漸漸的,能看清城牆的邊。
“這是幹什麼?”
“給你我不曾有過的選擇。”白秀吟側目望着窗外,“不要應秋榜,至少不是今年。”
“我要留下!”
“為何?”
“我想要知道真相。”
“真相隻會為你徒增負累。”
“無所謂。”葉青玄道,“一切自有天意,若不是當年四方軍戰亂搗毀了我的家,我也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兒,站在現在這個位置,與你對話。這都是天注定的。”
一道驚雷從天上劈下來,正裂開在皇宮的上空。刹那間金電相摧,撼天震地。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白秀吟定定地看了一她稍許,忽然轉頭對車夫道:“去北門。”
馬車在空無一人的巷口悄悄轉了方向朝北走。天空陰雲密布,地面黑漆漆的如一面布滿灰塵的鏡子。
葉青玄心底暗吃了一驚。她雖然入京不久,可也知道京城平日裡開放的的僅有東西南三個城門。北門與一片皇家私屬的園林相通,平時從未聽說允人出入。
她雖故作鎮定,但大抵把驚慌寫在了眼神裡。白秀吟安慰道:“無妨,你隻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去哪裡?”
“見一個人。”白秀吟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外面,這會兒能看見夜幕下高聳如巨人般的城牆。
“對了,前日惠和擅作主張,将你攔在張府門外,都是他腦子進了水沒想清楚,還望你不要怪罪。他當時隻想着不讓你牽扯這一切。那日張鑒生并非故意不見你,是陛下密旨要她當日離京。”
皇帝下密诏派張秋凜出任光州,這件事葉青玄早已知曉,但提起來還是心存了一絲芥蒂,她也不掩藏:“就非得在那一日那一刻?連一句解釋都不行?”
白秀吟歎息一聲:“她離京前來找過我,說起了你的事,分明是還對你......罷了,這話不應該由我來說,但葉姑娘不要對她誤會太深了。陛下的旨意在前,京城百官的冷眼在後,她有許多難處。”
葉青玄将頭扭開,故意冷下心來:“她怎麼想卻關我何事?我隻是不喜她的薄情寡義,我心眼兒小,就存了些許怨念。你們這些大人物向來如此。”
白秀吟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窗外忽然一陣勁風掀簾,緊接着一道銀白色的閃電從天而降,劈在一幢金碧輝煌的建築上。屋頂一角伸出長長的金色飛檐,上面的漆器的神獸在雷電中閃着詭異的光。天際刹那間亮了一瞬,又徹底暗了。
雖然隻有一瞬,但葉青玄看清了那應是皇宮裡的某座大殿。當真是高大無比,在這個雷雨夜愈加肅穆,加倍森然。
白秀吟似亦頗受震撼,合上唇未再言語。
馬車又往前走了許久,道路逐漸由平坦變得坑坑窪窪,一深一淺地行進着。
半晌,葉青玄掀開簾子一角張望,外面竟是一篇叫漆黑浩蕩的原野。
白秀吟道:“我們已經出城了,正在去官道路口的途中。”
葉青玄猛地回神,想着最開始出府時白秀吟說的話,還以為想把她送走:“你不能——”
“到了。”白秀吟平靜道,“還是你親自下去,她想對你當面說清。”
她用手撐開了車簾,車夫擺好腳踏,都等着葉青玄下車。
葉青玄一時間懵了,不明所以地彎着腰走出車身。城郊初秋的夜晚更冷,呼呼的冷風吹着她身上單薄的衣裳。地上剛下過雨,一踩一個水窪,遍地都是泥污,濕冷凄清。
在這片黑暗與狼籍的不遠處,伫立着一個人。
那人一手牽着一批黑色的幾乎融于夜色的駿馬,另一手擎着一把白色的傘,披着暗紅的氅衣,看不清面容,隻露出一點挂着雨水的蒼白的下颌。
她的衣衫下擺任雨水和風塵染濕浸透,顯然是在風口浪尖站過的人。在雨裡擎着傘,便一動不動,等待着什麼。
在望見葉青玄的那一刻,白傘歪了一下。那張看不清面容的臉,亦好像清晰了起來,聚成了一個淺淡的笑。
再配以月色,葉青玄很熟悉這種笑。
所以她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