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那首詩呢?”
張秋凜微微一怔,想到了她所問的是那首詩。
“是我寫的。”
葉青玄眼角的冷意稍稍緩和了些。
張秋凜擡眸,望向身後遠方,夜幕下輪廓不輕的城郭。“自從大周建立以來,你看看這京城,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人情世故,蛇鼠成窩,都與前朝末代的亂象如出一轍。如此這般也配叫新朝?這不是我期望看到的。”
葉青玄問:“為什麼對我講這些?”
“因為你會懂。”張秋凜大義凜然般道,“你和她們不一樣。當然,你和我也不一樣。我不一定懂你,但我想竭盡所能,給像你這樣的人一個可以自由生活、施展才華的盛世。”
時隔多年,葉青玄已對這些鼓動言辭無動于衷了,但不由的想起從前她所說的,亂世裡沒有讀書人的路。過了這些年,她好像還是沒變,讨人厭的地方沒變,招人喜歡的地方也沒變。
“你一天到晚的淩煙閣鴻鹄志,到頭來還是一個讀書人。”葉青玄一陣感慨,忽而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對啊,也隻有書生,敢去撞這麼厚的南牆。”
張秋凜見她終于展露了笑顔,也低下頭跟着笑,忽在腰間翻找一陣,掏出一塊深色木牌。
“家主令牌,還分你一半。以後登門,用這個好使。”
葉青玄突然止住了笑,啞然愣在那兒。還來?
張秋凜見她不接,亦有些着急。
“第一,我此次去光州不是被貶是外放,早晚還會回來的。第二,雖然我一定會回京但不知是何時,這期間你如果遇到了稱心如意的人......”
“停!别數了。”
葉青玄深吸一口氣,“你連夜抗旨跑回來站在城下淋雨,為什麼?”
這下輪到張秋凜微愣了。“還不明顯嗎?我知道你覺得我隻在意功名而無意于情愛,但我變了。”
“可惜啊。”葉青玄擡頭道,“我也變了。”
張秋凜的眼眶紅了,好像突然被擊中,又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除此之外渾身平靜。
她反複眨着眼一忍再忍,竟然強顔歡笑着張開雙臂:“來抱一下吧。”
“張大人,這不合适。”
“怎麼不合适,你要退親?”
葉青玄被問得心漏了一下。“……什麼親?”
“你忘了,咱們二人私定終身,還寫下了婚契,昭告于天地,如有二心者天打雷劈。”
“那都是孩子話。”
“你後悔了?”
“......我隻是,累了。”
“無妨。我可以等。如果你一時還想不明白,也不要緊,反正我也要走了。”
“......”
“多久我都可以等。我張秋凜此生非你不可,反正也沒旁人的機會,等你幾年都不虧。”
“若我這輩子都不跟你好了呢?”
“玄兒,你口是心非。”
葉青玄深吸一口氣:“何以得見。”
她的手腕措不及防被人抓住,冰涼的指尖按在脈搏上。她正要奮力掙脫,可是張秋凜的五指收攏起來力,能将她的整個手腕環住,稍微一按便卸了力。
張秋凜将那塊家主令牌強塞到她手上,便松開了手。
她向後退了幾步,振袖一揮,襟袍在風中擺開,長身作揖,向她穩穩一拜,行禮告别。
“葉青玄,我們會再見的。替我謝謝柏寒。”
說罷,她甩開衣袖用力地回身,縱身躍馬,勒進了黑色馬匹的缰繩。那匹馬兒随着她的動作指令蘇醒過來,揚蹄朝天嘶鳴一聲,很高,逼得葉青玄往後退了一步。
“時間緊迫,聖令難辭,來日我再請你飲酒泛舟一并快活——駕!”
她走的時候,既像是落荒而逃,又像挑釁後的勝券在握。葉青玄被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想起書院裡的人都說張秋凜談判不講技巧全靠罵人,最後的勝負取決于誰才是那理虧之人。
現在的情形其實差不多。張秋凜不善表達,本該落荒逃去。然而最先動情的人不是她,所以在她們二人的交鋒裡,她總能更輕松的勝出一籌。
葉青玄這樣想着便無奈一笑,捂了捂胸口,詫異地發現自己的手心很燙,不像平時那般涼。
寒風呼嘯過荒原,輕易将孤立的薄人兒吹透。她忽然感覺到冷,徒勞地裹緊薄衫。
身體的反應最難騙人。她的火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