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忻樂這一病,足足養了五天才被放出了營帳,這期間雲霞一直盯着她養傷喝藥,曲問清看見時還笑她說天道好輪回。
前一天下了場一天一夜的冷雨,深秋的天氣本就寒涼,曲問清穿得也更厚實了些,她揣着暖呼呼毛絨絨的手護,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沈忻樂高燒退了之後就開始咳嗽流涕,因為天寒遲遲沒有康複。她捏着鼻子将藥灌下去,聲音還有些悶:“你離我遠一些,風寒可是人傳人的。”
曲問清看了看兩個人間的距離,無言片刻,然後偏頭笑出了聲。
“我便是專門來看你喝藥的,這就要趕我走了?”
沈忻樂将藥碗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她面上是咳嗽咳出來的紅暈,語氣無奈:“我隻信你無事不登三寶殿。”
說完,便看見曲問清目光灼灼盯着她。
沈忻樂突然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逗你玩的。我的謀劃被我娘罵了一頓,不許我再插手了,便來看看你。”曲問清笑笑。
沈忻樂不懂兵法,不知道曲問清到底獻了什麼計策竟然會讓曲從夫人做出這個決定。至于曲問清會被罵,她是半個字都不信的。
“你做了什麼讓曲從夫人如此生氣?”她順着曲問清的話往下問道。
曲問清彎彎唇角,因為病弱印象深入人心,旁人看她首先便是她弱柳扶風的體态,然後才是她蒼白漂亮的面容。
第一眼總會讓人覺得這樣一個病弱的美人大概隻能被一輩子精細養着,什麼都不要她去費心,隻用當好一個瓷娃娃。
但是其實她從來不會覺得自己該有這樣的命運,她不會溫柔,不會體貼,滿腹算計,極端激進,心狠手辣。
“虎贲營的甲胄與武器均是精鐵冶煉,但是他們又以王監軍的命令為重,還整日跑去找娘子軍獻殷勤。”曲問清歎口氣,十分扼腕。
“我貪圖他們的好兵甲,原本是想将他們暫時編入鎮南軍的主力軍,但是又怕出了岔子。便想着有沒有法子将這些東西換給鎮南軍用用。”曲問清撐着腦袋笑。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說這些的時候眼尾上翹,專注又狡黠,還帶着些天真的殘忍。
沈忻樂并未察覺到曲問清話裡惡意下潛伏的濃稠的殺意。
監軍王鹿從京中來南疆時,除了朝廷的軍饷和物資,還帶了三萬的虎贲軍來。
那三萬虎贲軍大多是京中被家族扔進去的纨绔,當然,能來到南疆上戰場的這部分,家中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内幕就不得而知了。
虎贲軍剛到時,曲問清一眼就看出了這三萬人雖然裝備精良,但是紀律松松垮垮,神色高傲,怕是不經調教根本用不了。
後面發生的事情也證實了她的猜想。
皇帝不知道給他們下的什麼旨,虎贲軍平日裡隻願意聽從王鹿的安排。
若單是使喚不動也就罷了,第一次被安排上戰場時竟然還有推同伴擋刀與逃兵等亂象,小隊傷亡也是最慘重的。
這還是鎮南将軍擔心京中子弟兵頭次上戰場誤事,沒有給他們太重要的任務。
後來是曲從夫人押着幾個逃兵,當衆砍了腦袋,一下子鎮住剩餘的人。
一時間,偷懶耍滑的、眼高于頂的、調戲娘子軍的,全都因為這場殺雞儆猴的懲戒消停了下來。
沈忻樂開玩笑問:“你該不會想明搶吧?”
曲問清矢口否認,不過她畢竟不是真的來找沈忻樂商量對策的,隻不過是突然起了傾訴的興趣而已。她自若地轉了話題:“我聽雲霞說你是憂思過度才生的病,在軍中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沈忻樂偏頭咳了兩聲,她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覺地捏緊,然後才回道:“做了個噩夢,被吓到了。”
“什麼噩夢,竟能将你吓成這個樣子。”曲問清調侃道。
沈忻樂扯了扯嘴角,勉強扯出來一抹不算好看的笑:“夢見鎮南軍出了事。”
她這幾天在病重想了很多,最後還是決定将這些事情告知曲問清,亦或者曲從夫人,對鎮南軍有威懾力和掌控力的,又能夠相信她的人。
當然,沈忻樂的話裡肯定是經過潤色的,她隐去了昭玉的在其中的身影,說自己在之前遇到了個瘋瘋癫癫的老和尚,用二十兩賣給她一個沉香木妝奁,她回家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個平安符,自從戴上平安符之後就三天兩頭地做夢,偏偏做的夢都實現了。
沈忻樂看了眼曲問清的似信非信的表情,頓了頓,繼續往下說:“前些日子我格外關心你的身體,就是在夢中看見你過度操勞出了事。”
曲問清一愣,顯然沒想到還有自己的戲份。她雖然對此半信半疑,卻也并不認為沈忻樂說的話就是荒謬之言,問道:“那你夢見我爹娘了嗎?”
沈忻樂頓了頓,道:“南蠻繞道攻城,聖上求和,把将軍扣押至京城并且降職。”
後面的她沒說。
曲問清的表情變了一瞬,随即又恢複了尋常,仿佛隻是幻覺。
“我病是因為之後又做了一夢,雖然将你的身子調理好了,但是卻沒能改變你出事的結局,隻是從耗盡心力變成了墜馬而亡。”
沈忻樂繼續說下去,沉悶的聲音裡是壓抑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