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人靜,仙霧貼地,白鶴慵栖。
烏禾琉穿着整齊,自問心樓出來。
青青提議去司衣局趕制身仙衣,别在東方靈毓跟前落了下風,但烏禾琉一想到東方靈毓穿着名貴的金影藍蝶仙衣去雲遊,便知在這方面暫時沒勝算,何況這身素衣穿了兩日越發習慣了,就沒應。
路過鶴霧池,白鶴懶懶伸頸,烏禾琉嫌它醜,沒搭理。
昨夜從竹林陋舍走到問心樓,算是掌握了靈寶峰的地形。
東方靈毓的仙府設于西南,由一仙人洞府改建,孤零零挂在懸崖峭壁間,十分偏僻。據說那洞府天造地設,自被發現時,府門就刻了‘幽居’兩字,東方靈毓住進去後,沿用此名。
夜間不可禦劍,亦不能使用傳送符。
烏禾琉本也用不上這些,閃身而已,到了幽居外。
景色驟移,高閣瓊樓變作峻險峰巒,冷霧壓沉,罩于頭頂,如掉落的陰雲。
陡峭山壁上,有條崎岖到考驗性命的路。
但凡恐高一點,站上去都會吓死。因為從上往下望,深不見底。
此刻,幽居燈燭輝煌,府門的法壇裡栽着一棵垂柳梅,枝條如絲縧垂下,粉花随風飄落,崖壁都沾着不少,有幾片落到烏禾琉跟前。
她不曾伸手去接,任由粉花墜地,落入泥污。
這般看來,此處倒真像個仙人遺居。
難怪東方靈毓看不上通明天閣,親眼得見,始知高下。
真是奇怪,她忙到亥時才來,東方靈毓也沒有催。
此處的結界未開啟,難道是在等她?
靈寶峰的人,都神神叨叨的。
她往上看了眼,瞬息之間,穩穩落在垂柳梅旁。
目之所及,全是經歲月雕琢的厚重陳設,府門口的石桌石椅機靈點都能成精了。
這處洞府,至少五百年光陰。
她站立未動,粉花飄搖,不偏不倚落在肩上。
這時,裡面傳來一道輕缈之音,府門大開。
“悄悄,進來。”
烏禾琉立時沉面。
這個混賬小輩,越發放肆了。整日裡‘悄悄’、‘悄悄’叫個不停,可知她們之間差了多少輩分?
細碎的光鋪在府門口,盡管烏禾琉肺腑都有些微氣傷,可還是接受現實踩上光影,進到裡間。
玉雕屏風後,依稀看到有個人影坐在書案前。
室内所有物件都以玉石制成,恍惚一陣冷玉沁香迎面撲來。
烏禾琉站立不前,“師尊喚我來,有何指教?”
難不成真是講法的?
誰信。
東方靈毓擡起頭,四角滴翠嵌珠燈潤亮輕盈,光映在她面上。
擱在書頁上的食指微劃了下,玉石屏風轉瞬移開,于是光華姹麗間,四目相對。
“你近前來坐。”
烏禾琉疑惑不已。
這師徒倆從前究竟是怎麼相處的,為何她總能從東方靈毓眼中看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猶徊須臾,目不别視地走過去。
坐在對面石椅上。
“師尊深夜讓我來此,不會隻讓我略坐坐就走吧?”
燈下,東方靈毓穿了身曒玉色細褶窣地長裙,長發簡挽,望之舒光粲然,朦胧惑人。
“自然不會,”東方靈毓拿出個縧絡乾坤袋,從裡面取出一樣東西,打開了給她瞧:“這是給你的。”
油紙裹着的,是腌魚。看油紙上的紅印,出自錦屏城。
烏禾琉皺眉,半晌不言。
大半夜把人叫來,給點腌魚打發了?
東方靈毓目色深深,微微傾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溫涼相觸,烏禾琉眉頭皺的更沉。隻是東方靈毓已經不容拒絕地将東西放在她手心了。
這味道,聞着熟悉。
東方靈毓坐回去,斂眸垂首:“來時路上碰巧遇到故人祭拜長生仙,記得你愛吃,讨了一點來。你嘗嘗。”
長生仙?
烏禾琉訝然。
那不就是她嗎。
因為烏尊有門法術叫做壽與天齊,修習之後可與天同壽,所以信奉烏尊之人,都親切地喚她長生仙。
不信之人則冷漠地罵她妖邪。
當初錦屏城遭遇天災,她那時正好在城中尋找食神,便出手幫了忙。
舉手之勞而已,誰想一百年過去,當地人還将她視作長生仙供奉。
東方靈毓收回乾坤袋,繼續在燈下翻書,口中道:“這魚,是十幾年前腌制的,聽說味道不錯。”
并且千金不賣。
隻有遇到貴客才會端上餐桌。
甚至于能當做聘禮嫁妝,可見多麼珍貴。
也足見長生仙在她們心中的地位。
烏禾琉一時覺得奇妙,她與陸悄,看來果真緣分不淺。
口味都這麼一緻。
她嘗試咬了一口,與記憶中一樣的味道。
即便是強如烏尊,此刻也不禁怅惘。
竟然一百年了。
她在瘋人院裡,待了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