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後一句話落下,說書人啪地打開不知何時合上的扇子,那上面赫然換了三個字——
“排山刀!”前面那人顯得很激動,放開嗓子說,“娘子今日要說排山刀嗎?”
說書人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地繼續講下去:“排山刀,斷頭台。刀變劍,劍成刀。弑影要用劍,出夢該使刀。”
狗子默默地背誦着這幾句狗屁不通的開場白,雖然他不明白什麼意思,但他在長和乞丐中混,被呂排歌看中就是他的記憶力,加上常年待在茶樓邊,練出個死記硬背的本事不是問題。
“林中有陣,陣在心外——”
如同唱戲一般,說書先生的聲音忽然拔高,雙手一拍是合上了扇子,然後再次展開,那上面赫然又換了三個字,可這次随着先生的戛然而止再沒有人說話,狗子也無從得知那究竟是什麼字。
衆人伸長脖子等着後文,狗子也不自覺地跟着他們伸長脖子,脖子越伸越長,越伸越長,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忽然響起破空之聲,一位白衣人踩在空中飛了進來,她速度極快,常人眼睛捕捉不能。
随之而來的還有她身邊一柄劍,這劍浮在空中,不知刺破了什麼,發出衣料撕裂的聲響,同時傳來一股濃烈刺鼻到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桃花香。
這整個茶樓的人都未感覺到異樣,狗子也隻是眨了個眼,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站在了茶樓外。
說書人卻是看完了白衣人營救狗子的全程,她興緻缺缺地合上扇子,底下人動作一頓,目光呆滞,下一刻,竟全部憑空消失了。
她喝盡杯中的茶液,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道:“行俠仗義,何為仗義?啧,真無聊。”
她又打開扇子,這回潔白的扇面上一個字都沒有,她用力扇風,把自己搭在肩上的發絲都扇得淩亂。
茶樓外,狗子呆愣擡頭,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那雙眼睛中滿是殺意,被吓得一激靈的狗子也分不清這殺意是對着誰。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張着嘴半天都沒說出什麼話。
“仁姊,留步——”
呂排歌高喊着,試圖讓那白衣人停下,但那人卻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衣袍一撩,就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狗子這邊還沒松口氣,一雙落在他眼前的靴子又把他的氣吊了起來。
“呂呂呂大俠!”狗子被吓成了結巴,方才流下的冷汗還未幹透,下一波又來了。
尤其是呂排歌的目光與方才那白衣人一模一樣,是浸染着殺意的。
呂排歌擡手打斷狗子想說的話:“我看到了,我不是瞎子。”
她心裡不愉快,隻因這白衣人她根本沒見過,到時候就算消失了,她也無從去找。
這算什麼?
但她還是耐下性子和小乞丐說話:“我給你點了一碗馄饨,你去吃了。”
“好、好。”狗子見呂排歌沒有動手的念頭,便手腳并用地爬到馄饨攤上,攤主給狗子遞上了一隻沒用過的調羹。
呂排歌坐到狗子對面,把狗子吓得差點嗆住。
狗子很快反應過來呂排歌要什麼,便将自己背下的開場白又背給呂排歌聽。
“出夢該使刀……”她一邊重複,一邊用手指敲着桌面,狗子被她一下一下敲得心跳都要同步了。
出……夢?
什麼意思,是說她還未從夢中醒來,還是要在夢境中打破這一切的方法,是使刀?
“謝了。”呂排歌朝他點點頭,在桌上留了一排銅闆後離開了。
攤主過來收了二十個銅闆,把剩下十個推給了狗子。
*
客棧。
呂排歌坐在床前,她已把矮胖蠟燭換了,如今擺在桌上的是一秉全新的蠟燭。
今日這白衣人是從未見過的人,即使到時候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是誰,自然無從驗證自己的推測。
那說書人所說的排山刀倒是熟悉的名字,呂排歌選擇練重刀,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向往這把絕世神刀,渴望着某天自己遇到這把刀時,能讓其認自己為主。
——而且她與這刀,連名字都很有緣分呢!
可惜,那是許久沒有面世的寶貝了,無人知道誰擁有它、它如今又身在何處。
真是煩人。
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用線索讓呂排歌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恨不得直接沖進姚府,揪着姚聽堂堂正正地與自己對決。
她也隻能在幻想裡想一想。
何前輩說的話猶在耳畔,在不了解敵人的情況下貿然開打絕不是良計,她很惜命的。
……咦,什麼味道?
不同于桌椅間淺淡的茶香,一股更為甜美的清香忽然竄進了她的鼻尖,有些像是茶道初學者沒有完全泡開的茶葉,聞着仍是茶葉的香味,吃入口中卻盡是苦澀。
她皺着鼻子四處嗅了嗅,最終确定味道是從自己的衣領上傳出來的。
她嫌惡地将外衣脫下,扔進洗衣盆,打算明天拿去洗。
“什麼破茶樓,這茶葉味道這麼重,是不是加了什麼香料?”
呂排歌皺着眉頭抱怨,右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伸腿将洗衣盆再踢遠幾寸,探身将燭光吹滅,脫下衣服躺上床。
該睡覺了。呂排歌盯着天花闆上的木質花紋看,頗有些閑适自在地想,這兩天她都沒見過姚聽,更别提對自己下咒,應該不會做夢。
眼皮越來越沉,那衣服上的茶葉氣息若有若無地萦繞在鼻尖,呂排歌順着身體的疲憊,安詳地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