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有什麼安排?”陳逍魚默契地沒有多問張局的事情,他直接步入正題。
“具體的情況在路上已經告知你們了,按照隊長的要求,陳逍魚你去伏加索調查事故,賀臨川,你留下來協助新添的案件。”最新發生的事情大家心中已經有數,一樁樁一件件錯綜複雜,就像滾亂的毛線團,想從頭捋到尾,但卻沒有絲毫頭緒。線頭就在眼前,就被他們抓在手上,但是偏偏無法一條線捋到底。每一個結點都生出來自己的心思,不依不撓地妨礙着他們的動作。
“對了,隊長還囑咐你帶上一樣東西,過來跟我拿。”陳小娜帶走了陳逍魚,留下無措的隊員等候在原地。
他們想不到為什麼隻是出了一趟現場,張局就發生了意外。衆人臉色都不好看。田錦和眼圈發紅,他非常敬重張局。作為一個固守本分得有些過分的人,他總是被人們說成是“頑固不化”。确實,一個被白紙黑字書寫的條條框框圈住的人無論是在職場上還是官場上都不讨喜。人們一方面震驚于他的執着,一方面又嘲笑他的不知變通。而張局是第一個将他的執着放在頑固之上的人,是第一個稱他為“那個有才幹的孩子”而不是“那個固執的小孩”。所以張局的離世對他來說無疑不是一場巨大的打擊。
張亦躍也是低頭哀默,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聽到陳逍魚宣布張銘中離世的消息時,他的腦袋似乎挂機了。那一瞬間,他就像是聽不懂話一樣,不明白什麼是“離世”,聽不懂是誰離世。他感覺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幹涸了的河水,露出貧瘠匮乏幹裂猙獰的河床,哪怕最濕潤的風吹過,也沒有絲毫觸動這片土地的可能,更不會濕潤這片幹裂的嘴唇,不會讓一切依附于河水的生靈回春。
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攥住田錦和的手腕,緊得就像擰得嚴絲合縫的螺絲,插不進一絲縫隙。
田錦和作安慰狀,碰了碰他的胳膊。
沉寂在這幢忙碌的房間内油然而生,與人們的走動聲、談論聲、指揮聲極不相符。
片刻後,陳逍魚終于出來了,他徑直朝外走去,“郭蕭然,王木聲,田錦和......你們幾個跟我走。”
聽見執行任務的人中沒有自己,張亦躍猛地站了起來,三兩步走上前去,“隊員013 576289張亦躍向您請求任務帶上我!”
陳逍魚停下腳步,他盯着張亦躍的眼睛,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了。
張亦躍此時不知道的是,他的眼睛裡少了一些東西,又多了些一東西,複雜的就算是最高級的計算機器也洞察不出其中究竟蘊含了怎樣的驚世駭俗。
那是一種,方是一瞥,就足以震懾靈魂的堅定,是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決然。
陳逍魚自認為年紀輕資曆少,他看不懂也無心探究這種情感。總之,他要去赴一湯渾水,不知前路......
一路上衆人沉默寡言,時間轉瞬而逝,到了張局遺體所在的醫院。
趙知返已經到達這裡多時。他先是去張局被轉送的醫院探視遺體,接下來又前前後後跑流程。流程無非是簽署屍體确認書,然後簽署各種走刑事調查的文件。這一套他熟得很,往日都是他看着别人做,現在倒成了他自己去做。
他接過緝毒大隊一方派出的負責人遞過來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傾瀉而出,缭繞在兩人身邊。
“張局的事情,我們很遺憾。但是這次的邀約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徐啟初歎了一口氣,不想深入往下說。“總之,查出事故的真兇為大。”
趙知返目不轉睛地盯着徐啟初,眼中仿佛有芒刺洞穿,這讓徐啟初非常不自在。趙知返不同于徐啟初一來就殷殷勤勤的樣子,他冷淡又頗為強硬地說:“遺憾?事後遺憾有個屁用!”他輕蔑一笑,就連呼出的每一口氣都透露着“誓不罷休”這幾個字。
“既然要調查,自然不能隻讓我們調查局出力,而你們等着聽結果。”趙知返這樣說着,但他心中想的卻是在這種形勢未定的情況下,最好将他們一同“拖下水”。不是攪混水,而是把他們這些嫌疑人之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總比讓他們在背後不知所蹤不知所為強。
在趙知返看來,他們是兄弟,也可能是嫌疑人。
“當然當然,我們緝毒大隊全力配合您的行動。”徐啟初連忙點頭表意。在來之前上邊已經吩咐好了,能力範圍内的事情盡管答應他們,畢竟是己方理虧。
趙知返看着人點頭哈腰的模樣,也料想到徐啟初不過是對方推出來和稀泥了事的和事佬罷了。
他又進一步相逼,“話說,咱們雖然分屬的組織不同,但都是同源的兄弟。”趙知返看了徐啟初一眼,顯然是言不符實,可是不管他說什麼徐啟初都拿出“是是是,你說的都對”的态度,和稀泥給人添堵,就連聯邦最強的建築工程師都沒他這水平。
不過趙知返接下來的話徹底結束了這種狀态:“所以,到底是什麼事情值得堂堂調查局的局長親自去談,并且喪命途中的!”
趙知返對徐啟初步步相逼并不是要在他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他料想這人也不一定知曉多少内情。他壓根就沒打算跟他們兄友弟恭,從他們那裡打探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強硬的态度無非是想表明立場,讓這群人有所忌憚。
趙知返的眼神堅定有力,如果管撓黑闆的聲音叫做刺耳的話,那麼他發怒時的眼神對于被看的人來說也是一種精神污染,可以稱作“刺眼”了。
其實趙知返的眼睛非常好看,看上去總給人一種“風流多情”的錯覺。哪怕是穿着拖鞋背心褲衩,留着馬蜂窩光顧的一頭亂發,不修邊幅地在大街上要飯,你都能一眼從混亂不堪的“人形立牌”中捕捉到他的眼睛,就像開了“全局捕捉”一樣,非常顯眼引人注目。如果不是他的職業所限,恐怕他也會走上青樓老鸨這條不歸途,他生來不像是混正經堆的人,哪怕他切切實實是從“正經堆”中走出來的。再加上眼角的一顆淚痣,更是平添了一抹淩厲。就像啤酒白酒加糖的效果,喝起來不僅上頭,而且酸甜苦辣直逼天靈蓋,震顫得人啞然失色。
盡管如此,所有人都見不得與他對視。除了不正經狀态下,被他的“款款深情”所欺騙,更有正經狀态下的“無地自容”。就好像一切都被揭穿,真相赤裸裸地擺在他這雙好看眼睛的前面,無論怎樣拼命的遮掩都是徒勞無功。
徐啟初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他的不自在就算是踹了趙知返的老婆揍了他的娃都不該有的感覺,但卻違和地源源不斷地從後脊梁骨生出,好像有人指着他的脊梁骨正在嬉笑怒罵,他就是看台上因表演不好而被扔爛蔬菜臭瓜果的醜角。
就在徐啟初無奈交加,恨不得把他那該死的上級拖過來自己辦事時,陳逍魚一行人的到來打破的他的尴尬。徐啟初松了一口氣。
“隊長,東西我帶來了。”陳逍魚走到趙知返的身邊,悄聲說道。
“好,接下來你們跟我一起去調查。是吧,許先生,你得給我們這些人生地不熟的引路啊。”
被突然點名的徐啟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答應過給他引路這件事,隻得尴尬賠笑。
調查局剛來的衆人看他的表情,當下也明白了即将到來的路并不好走。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他們的談話,“隊長,我能進去見張局最後一面嗎?”
趙知返看向正在說話的人,是張亦躍。
趙知返難得猶豫一下,張局的遺體幾乎不成人形。
為聯邦事業奉獻一生的張銘中還是被炸成了爛泥,而他本應該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在衆人矚目中安詳地離開人世。
趙知返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怕你們接受不了。”
張亦躍幹涸的情感伴随着一滴滴落在地闆上的眼淚回來了。他像是被凍僵了的旅人,在經過好一陣的暖風吹拂,終于找到了一絲微弱的、帶着痛楚的知覺——“可他,可他是我的父親啊!”
衆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染上詫異。
這是自小時候的賭氣之後,張亦躍第一次管他叫父親,雖然他已經聽不到了。
從來都沒有忘記。一個把父親當作英雄,走上他所走道路的人怎麼會忘記自己的父親呢。
無聲哽咽,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