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秦霁淵已經十分自然地躺在他的身旁。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到:“時朗,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在利用你,怎麼辦?”
“不怎麼辦。你能利用我,也算你進步了。不過真的要利用我的話,不用提前通知我。”
秦霁淵張了張口,又什麼都沒說。
“别想了,早點睡吧。天塌下來我替你頂着。”這便是鄭時朗的晚安了。
有時秦霁淵會掰着手指數他們一起度過的日子。細細想來,總覺得身旁這個人好熟悉,又好陌生。此刻他們躺在一張床上,背對着對方,秦霁淵注定要失眠一整夜。在這個漫長的無眠夜,他第一次注意到鄭時朗熟睡的姿勢。他整個人蜷在一起,手裡死死地攥着被子,好像在徹骨的寒夜裡凍了一整晚,看起來極端敏感,極端怕冷。
既然睡不着,倒不如别睡了。秦霁淵把下床的動作放得很慢,生怕吵醒身旁的人。他給他捂好被子,凝視着他依舊緊皺的眉頭,強忍着終究沒落下那個吻。轉頭看到他挂在門背的圍巾,紅白色的,是和他完全不搭的風格。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送的,秦霁淵的第一反應是把圍巾摘下來丢掉,小時候的他遇到不喜歡的東西就是這樣幹的,但現在,他沒有任何理由去處置這條圍巾。有時他望向鄭時朗,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靠近過他,從來沒有。
果然深夜的人容易多愁善感。秦霁淵披了件外套,孤身走到院子裡。
他是來看這輪近滿的月的。他來看這個大成若缺。
他從來不信月為誰圓,聽不慣道德經裡的那些東西。但他偶爾也附庸風雅,讀讀詩。大抵看孤月之人都孤獨,千百年前也有人同他一樣望着這樣的明月,然後隐進時間的洪流。這樣看來,他們一脈相傳,時間就成了見證永恒的紐帶。
再望望,秦霁淵發現房間裡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怎麼就起來了,也不多穿兩件衣服,小心凍着了。天還早,再睡一會兒吧。”秦霁淵回到房間的時候,鄭時朗已經伏案寫了一會兒請柬了。
鄭時朗沒擡頭:“你不也起來了嗎?”
“我這是……算了,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給我捂被子的時候。人總是要多點警惕性,總不能死都不明白怎麼死的吧。”
“連我也要防嗎?”
“職業習慣。”
職業習慣,鄭時朗,這麼多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着,同他們剛見面的那晚一樣。直到鄭時朗把手頭的事做完,看了看表,尋思還能小睡一會兒,便躺到床上去,準備補會兒覺。
秦霁淵也躺下了,隻是依然沒什麼睡意。無意間碰到鄭時朗的手,隻覺冷得讓人心驚。他整個人都是冷的,心裡薄涼,人也冷。
“其實,也不全是職業習慣,更不是防你。隻是感覺太冷,所以醒了。一些舊疾,不足挂齒。不必多想,早些睡吧。”鄭時朗突然解釋那麼兩句,倒是出乎秦霁淵的意料。
“那衣服還穿那麼少,你看看,手都凍成什麼樣了。快讓我暖暖。”秦霁淵幹脆抱住鄭時朗。
“衣服穿得太多,會暴露自己怕冷這個弱點。”鄭時朗也沒掙開他,就由着他這樣抱着。
“那現在又肯告訴我了,不怕暴露了?”
“既然要利用我,不知道我的弱點怎麼行?”或許今夜真有這麼冷,又或許他真的不太清醒,鄭時朗甚至回抱了他,抱得比秦霁淵抱他更緊,直接把兩個人的距離縮短到零。
秦霁淵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鄭時朗,這個完美的人一下鮮活起來:“給你抱給你抱,又跑不了,抱一輩子都行。”
最後跑了的不是秦霁淵,而是鄭時朗。秦霁淵記不得自己是怎麼睡着的,隻是再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無一人。
管家說鄭先生已經離開了,走時還囑咐他們不要打擾少爺休息,他昨夜睡得不好。秦霁淵幾乎是下意識看向門背,空的,他和那條讨厭的紅白色圍巾一起走了。秦霁淵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弄條紅繩把他拴在自己身邊,這樣他就不能整天跑出去和别人厮混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很危險,強壓下了這個念頭。
說到底,鄭時朗又怎麼可能是他栓得住的人。
他拉開抽屜,找到一個暗紫絨面的小方盒,裡面安靜地躺着一副對戒。秦霁淵拿出一枚,戴到左手食指上,另一枚則裝進禮服外套的口袋裡。吩咐了兩句,叫了個人把請柬發出去。
他順勢坐到床頭櫃上,從一堆瓶瓶罐罐裡摸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這瓶藥放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時機下藥。
今夜,月也該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