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開始前的這幾天,她當做生命倒計時的這幾天,周林常常站在窗前,望着後院外的那張長椅。
她在等誰?在等一個明知不會再來的人罷了,臨了還是活不通透,故事到了終局竟還成了癡人。紅塵中滾一遭,還是勘不破塵世紛紛擾擾,太愚,太愚。
如果可以,她想把時間拉回初見那時,拉回那個開春。她仍舊日日在那看書,仍舊等來連同她握手都臉紅心跳的馮清筠,這一次,她一定會選擇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同他說:“我們跑吧。”
靠這些年的積蓄,跑到北平去。去讀書,去遊行,去幹什麼都好。跑到山水都窮盡了,就卧于一葉小舟,笑看雲起。
不過妄想。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何以至今天,不就是因為放不下,所以才走不得嗎?罷了罷了,不走也罷了,今日留,或能有明日生。
可她竟是等到了。
他忐忑地在長椅旁踱步,一樣是那套褪了些色的藏青中山裝,不同的隻是沒有舊日的詩。遠遠地從窗邊望去,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懂他似乎攥着些什麼。這樣的朦胧也是忐忑的,忐忑的是她周林。
此時再去赴約大抵隻會讓他更危險,但有些話卻是不得不說的。她隻猶豫片刻,換了身衣裳便匆匆下樓。
馮清筠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就像他說不清自己哪裡喜歡桂小姐,明明還未相知,也不敢談相識;明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擋了人家的财路,隻落得一番羞辱。但他還是想來,隻為李醇那幾句話。他總覺得是桂小姐怕自己涉險故意激他,其實心裡早有答案,李醇一點化就更深信不疑。世人皆笑李醇瘋子,卻看不透他也是癡人一個。
他說過他不是李醇,所以他來。
一時恍神,一個女學生裝扮的小姑娘同他擦肩,慌亂間手中的東西被她奪了,他才回神追上去。
繞過七彎八繞的街道,路過一個個街口,馮清筠感覺自己被算計了,離長椅越來越遠,終是拐進個死胡同口。那女學生兀然停了步,轉身将他一把拉進舊樓裡。一把關上吱呀作響的鐵門,狹窄的空間被兩個人占據。
馮清筠下意識朝後退,拉開兩人的距離,奈何實在沒有退路,再怎麼努力往後擠也不過堪堪留出兩三厘米的距離。那女學生抵着門,把他堵死在裡面。所幸光線夠暗,她應該看不見自己燒紅了的臉。他固執地别過頭去,生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她。
“其實,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周林倒想擁上去,又怕驚了他,便同他一起維持着這兩三厘米的距離,“我們兩個這樣子,是不是很狼狽?”
聽清來人的聲音,馮清筠才敢低下頭好好端詳眼前人。桂小姐還是那個桂小姐,褪去那身旗袍,褪去那些雍容華貴,還是桂小姐。他沒由來地覺得她就應該是這樣的,不要那些脂粉,就這樣清清爽爽的,抱着課本,在上下學時同自己打兩聲招呼。她的功課應該是極好,許多同窗争相追求,或許在哪個擠滿了看她的教室的窗框裡,也會出現自己的身影。
周林把剛才奪來的東西還給他:“其實我也不想弄得這樣狼狽,隻是情況特殊,原因一會兒告訴你。喏,這個,剛才搶了你的,差點忘了。”
“桂……桂小姐,這本就是給你的東西,你收下吧。”
方才顧着繞路,周林并沒留心手裡拿了些什麼,現在才就這鐵門上方透出來的幾道光分辨分辨。
是兩張船票。
馮清筠摸摸頭:“抱歉,說來唐突。我并沒有蕭老闆那樣有錢,他們說我帶不走你,你也未必選我,但我還是想試一試。我的意思是,我們走吧,換個地方,遠離這些煩雜聲響,再活一次。”
他不說百老彙到底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想救你,他說我們走吧,再活一次。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走。”馮清筠一時激動,握住周林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隔着手帕碰她,興許自己也沒發現。
周林凝視着那兩張船票,半晌才擡頭:“你想好了嗎,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去哪裡都行。”他想了想,“江南水鄉吧,常聽說那裡的風水養人,杏花微雨裡,我們吟詩相望。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