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随将檀韫帶到廂房,恭敬地呵腰道:“七祖宗裡頭請,該有的都備着了,奴婢不打攪您,但候在院門外,有事兒您随時吩咐。”
檀韫“嗯”了一聲,讓翠尾候在廊上,自己一個人進了裡間,那妓子正攀着宋佩說笑,把人吓得臉色慘白。他饒有興趣地看着,直到那妓子臉色僵硬,逐漸笑不出來了,茫然又惶恐地把頭磕下去。
“他既是我的人了,旁人就不要碰。”檀韫說,“下去。”
妓子喏喏連聲,慌忙退了出去。
“啪”,翠尾從外頭把門關上了。
“宋佩,”檀韫走到榻上落座,“以前沒見過你。”
宋佩整理好衣襟,從小幾前的軟墊子上站起來,沒往檀韫面前挪,緊着嗓子說:“微末小官,不配入檀監事貴眼。”
他說謙卑的話,語氣卻不是,甚至有點嘲諷,顯然自诩清流,看不起閹黨。
檀韫倒不在意,撐着榻往後一仰,轉了下疲倦的脖子,說:“怎麼個微末法?”
這是要問出處,宋佩沉默良久,虛弱地說:“下官現任都察院經曆,七品官。”
檀韫輕輕地笑了,“都察院?”
宋佩似乎被兜頭掴了一巴掌,腦袋都麻了,他知道檀韫為什麼會笑,都察院的人跑來參加權珰的壽宴,說出去活該讓人笑話不恥!他想解釋,可他為什麼要解釋,那榻上的人雖然長得像個小神仙,可不也是權珰嗎?
檀韫握着緝事廠,甚至比孟半醒更可怕。
“不會唱曲兒,講故事總會吧?”檀韫說。
是要笑話他,還是要再尋機懲治?宋佩不确定,但不得不說,“上個月,經曆司考評官吏政績和廉潔,下官如實考核,但沒能交上去。”
檀韫懂了,考評上有貪污,且裡頭有孟半醒的人。他終于睜眼看過去,說:“上官叫你來賠罪的?”
“……是。”宋佩不想來,也不怕死,可胡禦史和同寅們戳他骨頭,說他這是要害死他們。
孟半醒果然打的是這種主意,檀韫尋思着,“我要是把你睡了,你明兒就要洋洋灑灑參我一大篇,是不是?”
宋佩不過是個泥點子,夠不着讓檀韫忌憚,可孟半醒卻是根粗枝兒,他一甩,泥點子就能潑到禦前。禦前的人私下作風不正,陛下尋常時候不會計較,可若讓人尋到攻殲指摘的把柄,那就是不中用了。再說宋佩此人頗為正直剛硬,若讓他成了别人的刀,就是煩也要把檀韫煩死。
檀韫把玩着腰間的玉佩,顯然今日他的親自赴宴讓孟半醒始料未及,但又舍不得浪費這個機會,所以就地取材,硬是要惡心他一把。孟半醒多半還覺得他和陛下有不同尋常的關系,拿這一招來對付他,效果更甚。
那個直白的“睡”字把宋佩駭住了,結巴了一瞬才說:“是!”
檀韫好整以暇,“那怎麼辦?要不把你殺了?”
“……”宋佩眼睛紅了,卻徹底冷寂下去,“你來。”
檀韫盯着這張臉,仍舊沒想起“宋佩”的名字,上一世的宋佩多半是早早的折在孟半醒手裡了,這種渾身上下都是棱角的年輕人,在雍京可不太好混。
“不讓我睡,那讓我用一用吧,”檀韫在年輕人不懂的目光中挑了下眼皮,“借你的手給我,殺幾個人。”
那樣輕飄的語氣,把殺意都收斂其中,反而讓宋佩心驚肉跳,他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嗓子喊叫,“七祖宗!”
是孟半醒的那個親信,翠尾認出人來,上前将跌跌撞撞跑來的人扶住,或者說攔住,佯裝關切道:“尹力,出什麼事兒了,你——”
“我家祖宗在前頭遇刺了!”尹力抱着翠尾的胳膊,哭顫着,“一把匕首捅了大半進去,就在這兒……”他擡起血手捂在自己的心口。
翠尾面上震驚,說:“誰幹的!今夜來的官宦或是高門遣過來的祝壽使者都是憑帖入園,随侍的長随和送菜品的火者也都是孟公公的人,這園子的下人都進不來,除了樂班和那些妓子小倌兒——”
“就是一直坐在祖宗腿上的那個妓子,她——”
房門“砰”的打開了,尹力看見檀韫披袍散發的出來,出門時在門檻絆了一下,被大步邁過去的翠尾扶住了。
宋佩從後頭跟着出來,衣衫不整,臉上還有紅紅的巴掌印,一副被糟蹋蹂/躏過的模樣。
“四哥……”檀韫踉跄地過來,一把拽住尹力的胳膊,尹力連忙收回眼神攙住他,看清了他強忍的淚眼,“快,快帶我去!”
權珰在自己的壽宴遇刺,這天的夜幕要比尋常時候散得慢些。
翌日,乾和宮。
薛萦端着竹編托盤入内,掠過跪在殿中的綠曳撒,将茶杯放在皇帝手邊,呵腰退後。
“你是說,”皇帝握住茶杯,“檀韫和宋佩有私?”
尹力不敢直視天顔,垂首恭謹道:“回陛下,昨夜百貴園的賓客都親眼看見檀監事與宋經曆同去後院廂房,奴婢去向檀監事報信的時候也是親眼看見兩人衣衫不整的從屋裡出來。”
皇帝摩挲杯身,“孟半醒遭遇刺殺,死于非命,你這親信入宮來禀明事情經過,不一心求朕為他做主,倒費第二份心告黑狀?”
尹力心裡一緊,說:“回陛下,奴婢面見天顔隻為替孟公公求一份恩典,絕無半點谲黠心思,檀監事與宋經曆之事也當真隻是如實禀報,求陛下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