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相關的意外防不勝防。人心難測,可人心并非隻需要利益。謝廚師在老顧做手術的前天,就到醫院看望他了,還特意帶來了他親自做的“盤龍會”。這道菜當初是迎合老顧的口味,為他的六十歲大壽創制的,老顧還是很喜歡吃的,可他現在,實在沒胃口。謝廚師說,“師傅,你别怪徒弟,徒弟也是不得已。” 他的雙胞胎女兒今年上小學,為了不讓他們重複自己的路,将來有個好前程,就給他們搭了一個高點的起跑線,送他們進了國際學校。妻子雖然是研究生畢業,可在生完孩子之後,就找不到合心的工作,加上還要照顧孩子,就一直沒工作。謝廚師也不想,自己的妻子在職場上受老闆的氣。他的父母都是農民,沒有養老金,更談不上存款。嶽父嶽母雖然能靠一點養老金過活,但是遇到大病,他這個女婿也不能不管的。也就是說,他和妻子兩個人要一起供養四個老人和兩個孩子,而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他的工資收入。他性子又是要強的,不肯換個小點的房子,月月得供大幾萬的房貸。妻子人年輕漂亮,也是不能委屈的,衣服,包包,香水,首飾,隻要是她開了口的,他就不能拒絕。孩子上個興趣班,有空出去玩,開開眼界的,也需要錢。他想多掙一些。作為德味的主廚,他沒少接觸有錢人。其中,有一個人看中了他的菜和手藝,就提議給他投資,讓他另起爐竈,開出的條件裡,有一條讓他動心,就是他能拿到餐廳三成的股份。思來想去,他決定離開德味。他在德味兢兢業業,獨創了不少的菜肴,給餐廳的創收遠遠高于他的工資。是,他承認,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德味給了他機會。沒有德味,就沒有他的今天。可他回報的也該夠了吧。老顧卻給他潑冷水,“小謝,你以為自己開個大餐廳,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謝廚師沒說話,可心裡不肯服輸,“顧青嵘和石忍冬那樣的人能開,我就能開。” 老顧說,“你隻是在廚房裡呆過,沒見過後邊的事兒。投資一個餐廳,頭期就是往裡砸錢,你根本不能确定,你下的本能回來。賠本的餐廳,活不下去的餐廳,多了去了。你能做出好的菜品,也不能保證你就穩赢。” 老顧說到這兒,看到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說了不少的真心話,“為什麼後來我撤股了?因為我有自知之明。自己沒那個定性和野心去做風險投資。開德味的時候,我心裡就發怵過。這種定位高端的大餐廳,一天吃的錢,我看了,就睡不着覺。現金不夠的時候,顧總找遍銀行。私人的買賣,國内沒幾個銀行願意幫的。别看現在,他們□□,那是因為泰豐這個集團起來了。你規模不成氣候的時候,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你。顧總找高利貸的時候,我扛不住了。我認了,我就是發個小财的命。顧總反複跟我說,沒事,沒事,咱們低端有連鎖,高端也能遍地開花,讓我有信心。我做不來,實在做不來。小謝,你覺得,你做得來嗎?” 謝廚師說,“什麼都可以學的。” 老顧說,“是,沒錯,都是一個腦袋,兩隻手,誰比誰強多少呢。下功夫,用點心,什麼都能學會。石總,沒上過正規的學校,人英語講的也挺好的,跟那些國外的銀行和投資家們,溝通交流,拉來了不少的投資。但是,努力重要,碰上好的運勢更重要。小謝,現在,跟以前比起來,市場上競争慘烈,那些新開的餐廳活下來的概率很小了。” 謝廚師卻說,“師傅,我們開的餐廳,不會跟顧總他們搶客人。我們針對的人群,是不一樣的。” 老顧的一番真心話,撞到了硬邦邦的石頭牆上,他的那顆老心忍不住歎息。泰豐集團下,大大小小的小吃店,餐廳和飯莊裡,人事費用占到營收的四成,像德味這樣的,能占到近六成,遠遠高于同行業的人事費用。這麼高的人事費用,泰豐的投資回報利潤并不特别吸引人。因此,泰豐一直都沒有上市。但這留住了很多的老員工,也能保留下,開業時定下的服務質量。從老顧的角度來說,德味是謝廚師一個非常不錯的歸宿,幹到老,舒舒服服的退休。但人各有志。他覺得謝廚師不是能當大老闆的材料,未必是真的。謝廚師走出病房門口的時候,也給自己打氣,“别人看不起你,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你得自己個看得起自己個。” 他擡起頭,準備去見自己的投資方,在走廊裡,很尴尬的,遇到了顧青嵘和石忍冬。石忍冬看見他了,也沒把他放眼裡,就當他不存在似的,直挺挺的,在自己既定的路線上走。在他路線上的謝廚師,隻得往邊上挪了挪。石忍冬不說謝謝,看都沒看他一下,就走過去了。顧青嵘并不滿意謝廚師的做法,但是礙于情面,還是打了聲招呼,謝廚師心情複雜的回了兩句問候。顧青嵘想問問他的真實想法,可石忍冬已經不耐煩了,轉頭沖着他說,“顧總,你很閑嗎?你要是很閑,就去後廚幫忙,那邊正缺人手,叫苦連天呢!” 顧青嵘沖着謝廚師笑了笑,就趕緊走開了。石忍冬給他的稱呼,常見的有幾個,用哪個,是根據當時當地的情緒的,叫他“顧總”,表示此刻石忍冬非常煩躁,需要他顧青嵘立即停止正在做的事情,否則後果自負。顧青嵘領教過這種規格的後果了:石忍冬的“冷處理”。你跟他說話,他不搭理你;你要靠近他,他就遠離你;不得不交流的工作,他就一律郵件,每封郵件都是以 “ 親愛的顧總” 開頭。幾天下來,顧青嵘就知道自己的罪過有多深了。當然,這還不是最高規格的待遇。那種待遇,顧青嵘試一次,就不敢再犯了。那時候,他們的助理還不是秦奮,小不點也沒進公司。石忍冬這個人,性子獨,很少能聽别人的。當時,要不是陸羽那個書生,他覺得,石忍冬能跟他一刀兩斷。陸羽卻說了一番怪話,“忍冬其實是這個世上最心軟的那一類人。“ 顧青嵘到現在都沒能理解這話的意思,讓陸羽解釋,陸羽說,”我說出來,就沒意思了。那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