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渚七年十月廿三,經各部拟定計劃後,後續行動的主心骨司罰長老南宮微,很不争氣地病倒了。
“你老實告訴我,”杜漸坐在床沿,看着背靠着床,手揣湯婆的南宮微,“你以前到底是怎麼糟蹋你自己的?”
南宮微靜靜地半坐着,半腰處蓋着一床月白色的被褥,朦胧的晨曦修潤了他冷峻的面容,柔順的發間有微光在跳動着。
南宮微對此表示否認,拒死不認:“我沒有。”
“胡說八道。”眼前這個騙子已經在某方面上透支了杜漸對他的信任,“我走前好好的,回來就打回原形了。”
杜漸看着他蒼白的十指被湯婆烘得骨節微微泛紅,不由得走了神,心想:他或許應該跟着沈淵清當個文生,而不是跟着我審判殺人。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飛一般跑出去,風馳電掣地飛回來,手拿着個内盛着不明物的瓷碗直達床前。
南宮微:“?”
他那張長年“冰封”的臉破裂了,露出一絲不可置信,渾身上下叫嚣着接受無能。
“樊梵熬了好久的,”杜漸把碗怼到他面前,後者實在接受無能,整個人後仰到恨不得要和木櫃融在一塊,“那小老頭好不容易親自配一次藥,不給我臉也給老頭臉。”
南宮微皺眉,很不樂意:“不是靈力疏療過了麼,怎的還有這個?”
“關靈力什麼事?你這是内虧嚴重,再說不是可以暫封味覺?”
南宮微揣緊湯婆,把自己縮到角落,死活不肯。
杜漸覺得好笑,一邊扳過對方的下巴強喂了進去,一邊無奈道:“怎麼堂堂司罰長老,靈力是鐵造的,身子是紙糊的?”
南宮微皺眉,解開封閉後,嘴裡殘留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清苦又涼澀的味道,像是泡在薄荷苦藥裡一樣。
就這樣被杜漸灌藥,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微微撇過頭,說:“他們可行麼?”
“不行也得行,宗門以後是這些後生的,百年後的世界是他們的。再者說,他們跟了你幾年,該長點本事了。”
前不久,各部商議大緻分成兩條線:一是南宮微、杜漸和唐岚深入蜀都調查;二是喬錦與白坪等人重回淮海線,翻舊案去整理。
原先有人不同意讓涉世未深的唐岚去蜀都,可是寒水宗皆為女子,有些東西不是他們兩個大男人能想明白的,他們宗門裡的女弟子少之又少,有的都在司儀部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塞點什麼符箓丹藥去補唐岚自身的空缺。
杜漸揣摩片刻,發出了疑問:“不過,為何不讓馬上動身?大雪将至,到時候就不好了。”
南宮微面露難色,杜漸看他那蒼白的唇張了張,愣是半個字都沒吐出來。
感覺沒好事的杜漸:“?”
“不是,到底什麼事情?”
“你的……忌日……”
“……”
霎時間,周遭彌漫着尴尬,兩人對視無言,像倆雕塑似的。
南宮微扶額,無聲地歎了口氣。殊不知杜漸已經在腦海裡把過程給走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好不精彩。
南宮微看他臉上一青一紫的,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對方咬着牙說:“……什麼時候?”
“十月廿七。”
“我能不能不去,我還沒……”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喉結上下攢動,“沒有勇氣。”
沒有勇氣去面對那些曾經跟随他的弟兄們,昔日誇下的海口,信誓旦旦地說出的豪言壯語在他們面前簡直像個笑話。
他辜負了他們的期待,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生命,但還是肩負着無數昔日的希冀重生,像是既定的命運一樣,要他兌現曾經的諾言。
杜漸還在掙紮着,想盡一切辦法,然後聽見南宮微說:“可你遲早要面對的,杜易之也會來抓人。”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他有些煩躁地将十指插入發間,洩憤般撓了撓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說我不舒服,我進北堂去,别告訴别人。”
南宮微颔首,摩挲着湯婆的紋路。
杜漸狐疑地看着他做小動作:“難道真有人這麼喪心病狂?連我死後六年了都還要進我屋裡?”
杜漸此人大概是個烏鴉嘴,平日裡沒有的事情,到了那天,真的有人喪心病狂地來了。
外面唢呐聲此起彼伏,但是被哀悼的對象并沒有什麼感觸,而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久違的被窩裡,手裡拿着本不知何時收到書櫃裡的話本。
他跷着個二郎腿,看得正開心的時候,遠處的屋門吱呀一聲——
有人來了?!
杜漸壓根沒想到真有人來,抄起話本便輕車熟路地往裡間有大櫃子的深處走。
在這種時候,他很慶幸自己的屋子夠大布局夠複雜,不然現在就該被發現了。
他施了消聲,又加了一層隐身咒,這才放心地蹲在了櫃子裡。誰料那輕快的腳步聲愈發近了,甚至還有加快的迹象。
不出一會,那輕快的腳步直直停在了櫃門前!
杜漸痛苦地想着:……到底誰在哀悼的時候出來!沒眼力見!該罰!
中間的縫隙越來越大,從中透出的日光直直地打進了杜漸的眼裡,一時間刺得他睜不開眼。
片刻後,他用力眨了眨眼,看見門外是一個……小孩?
“咦,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