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魯諾等到米勒的檢查結果出來,确認癌細胞情況良好,沒有擴散後,才放下心來。
雖然米勒本身消極,但洛倫佐的預判沒出問題,黃金體驗改良了她的一些生理指标,得以讓靶向藥起作用。
不論如何,前景都不像之前那麼糟糕了。
喬魯諾的心情平複下來,卻又依舊沒放松,他敲響了洛倫佐辦公室的門,請求對方保護好女病人。
“你為什麼提出這種要求?”
洛倫佐撐着下颌,考慮喬魯諾的提問。
“我認為一些公司醫護人員對她的精神康複産生了負面影響,應該對她實施保護……但詳細情況我還需要求證。”
喬魯諾說得很委婉克制,但态度很堅決,他相信洛倫佐不會聽不懂,也不會做出什麼“不信任喬魯諾”的事。
科赫總裁凝望他一會後同意了。
“好,既然是你的要求……我會把米勒轉到單獨隔間,隻接受蘇黎世大學方腫瘤專家的治療,科赫制藥内部人員一概不準入内,沒問題吧?”
喬魯諾點點頭,表示這樣的安排很妥帖。
這樣應該可以防住喬克拉特,以及潛伏在科赫制藥裡的有心之人……喬魯諾想着。
他從細節感覺到喬克拉特之外還有别的人在行動,目标或許不一定是米勒,但此時此刻多話是絕對不行的。
科赫制藥的瑞士分部就有數百名員工,涉及政商要員的多名外來者整日出入大樓,實在不是個單純的地方。
不論這些神秘又不知身份的人是想竊取情報,還是調查替身之力,不需要提醒喬魯諾都能感覺到不對勁。
“非常感謝您的關照,法爾科先生,我要回意大利去了。”
和總裁直接對話,基本跟成年員工沒區别的喬魯諾微微欠身,準備回家。
他剛一轉身,就聽到洛倫佐在背後喊他。
“你不再去看看米勒嗎?她已經檢查完畢了,你一直很關心她對吧?”
喬魯諾回頭,考慮起這個提議。
“靶向藥雖然有用,但也會有不良反應,我猜她今晚會不太舒服,你要不要給她放點喜歡的音樂?她說她喜歡拉丁爵士對吧?”
喬魯諾低下頭,他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米勒崩潰的情緒。
米勒大概因為喬克拉特說過什麼話,對喬魯諾有了誤會,也對自己的病情産生了誤判。
“我……還是先不見她了,等她病情恢複一些後,我會向她解釋清楚的,她有些抑郁,所以我想她可能看到我心情會不好……”
喬魯諾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解釋道。
洛倫佐兩手搭在臉前,蔚藍眼睛直視着喬魯諾,夕陽的餘光從他背後打過來,有點看不清臉。
喬魯諾此時突然感覺到,科赫總裁傳聞中的眼病是真實存在的——因為洛倫佐似乎不是在看喬魯諾的瞳孔,而是在看内眼角。
有些視覺異常的人表情會顯得古怪,但洛倫佐似乎練習過,他會時刻看着别人面部靠近眼睛的某個部位固定視線,達到眼神親切友善,便于社交的狀态。
科赫提到過一句,隻說這是稀有的眼部遺傳病,目前的手術水平難以解決,但不會影響日常生活和寫字。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洛倫佐沒再多問,給予喬魯諾充分的隐私自由。
“喬魯諾,我知道你最近遇到很多事,但我想說你沒有錯,人都有局限性,所以才誕生了醫療倫理學這門學科,我們都盡力過了。”
“感謝您的關心,法爾科先生。”
喬魯諾打算離開科赫制藥時收到了司機的電話,對方表示有其他事要處理,暫時來不了。
偶爾也會發生這種情況,喬魯諾表示沒關系,他可以自己坐火車回家。
剛剛走到路邊,他就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在等自己。
克勞斯·瑞安站在路邊,低頭從小型移動電話上移開視線,指了指一旁的車,示意喬魯諾上去。
是的,現在打電話已經不需要電話線了,多比歐對此相當興奮,纏着老闆給他買移動電話,然後急着跑到高處舉着手等待信号。
确認過對方不是來綁架,或者背着老闆想偷偷幹掉自己後,喬魯諾上了克勞斯的車,黃金體驗全程不敢松懈。
克勞斯沒有開很高檔的車,可能是老闆要求他不準張揚,也可能是他自己不喜歡,這個人看起來隻是個寡言少語的普通司機,打燃發動機駛出去一段距離後一直沉默不語,還在車載音響裡插上盤磁帶放歌。
播放樂曲是一首音質勉強還行的《加州旅館》。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行駛在昏黑的荒漠公路上,
Cool wind in my hair,
涼風吹過我的頭發,
Warm smell of colitas,
煙草溫熱的氣息,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彌漫在空氣中,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擡頭遙望遠方,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我看到微弱的燈光,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我的頭越來越沉,視線也變得模糊,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我不得不停下來過夜,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她站在門口那兒招呼我,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我聽到遠處教堂的鐘聲,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這裡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獄,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然後她點燃了蠟燭,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給我引路。
喬魯諾沉默地聽着這首英文老歌,用沉默對付和司機的無法溝通。
他确實不了解克勞斯,不僅是接觸少,而是對這個人的想法和情緒都一概不知,反而感覺危險,老闆從來不讓克勞斯做與人接觸的工作,隻讓他幹着一些散碎的零工。
喬魯諾猜測克勞斯是某種替身使者,據他分析,老闆謹慎的性格令他需要一個護衛,而克勞斯是他早年衆多經曆裡,遇見過比較值得信賴的人。
在喬魯諾揣度司機身份的間隙,汽車順着公路緩緩駛入了黑暗,回米蘭還要幾個小時,介時天肯定已經黑了。
“迪亞波羅讓我問你最近為什麼特别在意科赫制藥的事。”
進入加油站時,克勞斯突然詢問喬魯諾。
他語氣平闆快速,毫無鋪墊,有種脫口而出後就懶得負責的随意感,而且也不是很在乎喬魯諾的回答。
喬魯諾緩緩轉過頭看克勞斯,臉上帶着點猶豫。
“……您,是指老闆對我不滿意?”
一個難以看出表情和動機的人如此提問,令向來都先觀察後行動的喬魯諾一下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先擺出最标準的禮貌态度。
“我……有什麼問題嗎?瑞安先生?”
“迪亞波羅說你心神不甯,讓我打探你是不是有事瞞着他。”
……就憑這句話,喬魯諾一下确定了克勞斯是真的不适合做與人接觸的工作。
誰會把老闆的私下命令對着當事人大聲說出來啊?!
打探?克勞斯用了打探這個詞嗎?
被科赫制藥複雜氛圍錘煉兩年,已經習慣步步為營,不說真心話,隻用含蓄語言表達想法的喬魯諾一時不知如何回複,但他迅速提煉了重點,理解了老闆現在的擔憂。
原來如此,迪亞波羅認為喬魯諾對科赫制藥的事務太認真,決定提醒他自己的身份,而克勞斯是來盯梢的。
“……我回去後會一一向老闆彙報,我并沒有欺瞞他什麼。”
有些無力的喬魯諾決定忽略這極沒水準的盯梢,暗暗想老闆怎麼會派克勞斯來執行任務,并給出了标準回答。
但克勞斯聽完後也沒轉回身去,他大概也不是很在乎迪亞波羅的命令細節。
“你确定嗎?我聽說你和一個女病人接觸過很多次,還給她使用替身。”
……好吧,原來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先生,科赫制藥是醫藥企業,我的身份是學生,參與醫療實踐,對病人施加救助很正常。”
喬魯諾沉着回答,不打算告訴克勞斯自己更深層的想法,或者情感,或者沒必要的東西。
“正常歸正常,但迪亞波羅對此很在意,他讓我問你是不是有背叛他的意思。”
“……先生,我受到老闆的教育基金資助,還簽合同保證日後會回報他,當前我本人,以及我的替身都隻為老闆工作。”
喬魯諾的回答很謹慎,他不想被這個可疑的人看透,哪怕他是老闆表面上最信賴的下屬之一,對老闆忠誠無比,還聽從命令跑來試探自己。
汽油加完了,克勞斯下車去收銀台結賬,回來前買了罐汽水遞給喬魯諾。
“她叫米勒是吧?”
克勞斯遞飲料的手伴随着提問一起逼近。
“她快死了,掙紮隻是徒增痛苦。”
喬魯諾沒有接飲料,但他用含着微微不友善的眼神看向說風涼話的克勞斯。
“雖然我不知道您想來替老闆傳達什麼,但她還有希望。”
克勞斯單手晃着汽水罐,喬魯諾衷心希望那是不含酒精的飲料,因為自己偷偷試着開車還沒多久,假如克勞斯醉倒,自己從瑞士開回意大利實在難保被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