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希望……依我看,如果她繼續聽那幫醫生的廢話,可能連這周都活不過。”
“科赫制藥的醫生們都技術高明,他們做了最大努力,我相信在現行技術下,米勒很有希望。”
喬魯諾暗暗不滿這種消極的語氣。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偏偏選擇了救她?”
克勞斯沒注意到喬魯諾的語氣變化,繼續提問。
“你完全可以隻救有錢人,利用你的替身向他們提要求,這樣你就不需要在這裡學習了,那些整天放縱玩樂的家夥,應該很想要你的黃金體驗吧?”
夜色逼近,黃昏褪去,後面打着近光燈的新車駛入了這個加油站,克勞斯一飲而盡後終于扔掉了飲料罐,坐回司機位置。
“……米勒想要求生,這是她的願望,而我看到了,所以我幫她,僅此而已。如果是對生命無所謂的人,那想找死也是他們的自由,我不會管。”
喬魯諾沒看克勞斯,但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給予真正珍惜生命的人希望,幫助他們戰勝死亡,這就是我所做的努力。”
“你?你說自己想要戰勝死亡嗎?”
克勞斯跟聽到了有趣的話一樣,他沒有立刻啟動車子,而是一手搭在車座上,轉過來極其有壓迫感地俯視着喬魯諾。
“看看你自己,明明就是兩個死亡造出來的怪物,卻敢說這種話?”
喬魯諾捏着手裡的熱果汁,一時之間沒有理解這句怪異的話。
“瑞安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克勞斯指着喬魯諾的後頸,那裡有一個從小就有的星星型胎記,手指離得很近,幾乎戳上去。
“死亡駕着馬車追在你身後,離你很近,就等你回頭了。”
喬魯諾差點反射性地摸上背後胎記,一股寒意滲上肩膀。
他感覺克勞斯在詛咒他。
“先生,現在還不是開唬人玩笑的時候,我們應該回意大利。”
喬魯諾避開話題,把若有似無的不适感壓回心頭。
“你和你的替身在破壞規則,死亡會收割多餘的生命,讓這個世界維持運轉,你的替身阻止了這個鍊條,成了阻止新生命誕生的幫兇。”
克勞斯銳利的眼睛盯着喬魯諾。
“一個人的生命,隻有死亡存在時才能被成就,你該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先生,我理解您的意思,我清楚生命與死亡共存的道理,隻不過我們應該開車回意大利了吧?”
喬魯諾悄悄後退了一點,被不透氣的不安感壓得有些胸腔發悶。
“如果您想勸告我關于米勒的事,我接受這份用心,但米勒也有想要希望的權利,假如對新生兒宣告‘你終有一死’,那活着的過程還有什麼意思?”
克勞斯身份特别,作為迪亞波羅的獨特左右手,就算隻是負責汽車渦輪維修,也不是能随便表示出敵意的人。
“我想幫助米勒實現‘過程’,幫她得到希望,我知道人終有一死,可她為生命做出的努力,并不是沒有意義的虛假。”
聽到這句話後,克勞斯終于慢慢退了回去,不再逼問喬魯諾。
“啊,會講大道理的小子,可惜不管你怎麼說,你也改變不了人的必死結局。”
克勞斯豎起手指,像說悄悄話一樣,對喬魯諾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喬魯諾沒有移開視線,而是直接與克勞斯對話。
“黃金體驗并不抗拒死亡,而我會找到死亡前的希望,哪怕米勒真的走到那一天,我也問心無愧,因為我已經努力過了。”
“很好,很好,你還挺有意思的。”
克勞斯咧嘴笑了,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一樣。
“既然你說了這種大話,意思就是說,你會安心接受死亡的結果,沒錯吧?”
“……我想是的,先生。”
後面的車子已經排起了隊,等待前方這按兵不動的車趕快駛離,有人想走過來委婉提醒是否堵住了通道。
克勞斯終于啟動了車子,臨行前又看了喬魯諾一眼,蒼白的手緩緩接近喬魯諾的額頭。
“喬魯諾·喬巴拿,你答應過我,你會接受死亡。”
冰涼指尖觸及了喬魯諾的額頭,寒意散開。
“當有一天,你窺見天堂與地獄之景後,還想保有靈魂的話……我會記住你今天的誓言。”
遠方的教堂晚鐘響起,鴿子在墨色與橙紅交替的夜空裡成片飛起,那一瞬間,喬魯諾以為克勞斯會在車上扼死自己。
但他沒有。
喬魯諾僵硬的脖子終于動了一下。
“我會的。”
“那就很好。”
克勞斯終于決定開車出發。
“老闆,我想向您申請援助。”
喬魯諾剛回到熱情總部,就決定以下屬身份,請求老闆提供情報支援。
“能否幫我調查這個人?”
他把喬克拉特的照片推了出去。
辦公桌後等待彙報的迪亞波羅俯身拿起那張照片。
“你遇到麻煩了?”
喬魯諾沉聲彙報。
“隻是以防萬一。”
迪亞波羅有強大的情報源,而喬魯諾直覺不能讓喬克拉特這樣的危險可疑分子待在科赫制藥,不論是為了米勒,還是為了其他不知情的人。
“這個人叫喬克拉特,他似乎在科赫制藥搗鬼,他竊取了替身研究的資料,還恐吓病人,但由于我目前還沒有證據,所以無法判斷出他的來意。”
迪亞波羅沒說話,但他用手邊的電話撥了個号碼,接通後說了幾句,提到讓電話對面的人去調查科赫制藥裡名為喬克拉特的人。
“稍微等等吧,消息一會應該就會來了。”
迪亞波羅沒讓喬魯諾回去等,他的情報源還是快速又準确到詭異。
沉默的辦公室裡兩人對視,在喬魯諾想找個理由告退去隔壁時,迪亞波羅開口了。
“你有心事對吧?”
老闆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地指指自己的臉,罕見地用肢體語言模拟喬魯諾面色沉重的樣子。
喬魯諾想跨出去的步子停下了。
說起來,迪亞波羅和醫療行業沒關系,甚至不知道這個領域的工作流程。
但此時此刻,喬魯諾想起了老闆說過的羅生門——真實與虛幻之間,僅僅相隔一雙站在不同角度的眼睛。
或許人需要用另一視角看待世界。
假如交換身份,作為外人存在的迪亞波羅遇到了米勒,他會怎麼做?看起來從來不表現出煩惱,總是自顧自前進的迪亞波羅會怎麼做?
“老闆……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迪亞波羅看着自己仿佛等待向神職人員告解的下屬,猜測他可能遇到了工作之上的複雜狀況。
“說吧,你不說出來我是不會知道的。”
喬魯諾給迪亞波羅講了米勒的事。
“老闆,您會怎麼處理?”
迪亞波羅還真認真聽了,并無意識把手抱在胸口思考起來,中途聽到米勒病情,與喬克拉特的詭異行為時都沒有表情變化。
“……我聽明白了,你在擔心她會死,沒錯吧?”
“……是的,我無法否認這一點。”
哪怕對克勞斯再信誓旦旦宣稱科赫制藥的醫學實力,可喬魯諾總無法打消内心懷疑。
因為他了解過一些靶向藥的負面報告,這種藥存在抗藥性。
初期良好,後勁不足。
而此時此刻,隻有老闆能聽聽這種擔憂,并可以給出喬魯諾“理想中可能有用的回答”了。
“她很可能會死,你清楚的吧?”
老闆微微垂頭後給出最糟糕答案。
“我知道……但我并不能毫無作為地接受這個結局。”
喬魯諾歎了口氣。
“你可以減輕她的死亡痛苦,讓她在那一天到來前過得舒服一些,我聽說瑞士在考慮推出安樂死法案。”
“……她等不到那天了。”
喬魯諾臉色陰沉,把書包抱在胸口散發出壓抑氣息。
其實不是等不等得到的問題,他打心眼裡不希望米勒就這麼結束生命。
她是如此想活,想有尊嚴地活,哪怕聽到一點救助希望都想嘗試。
安樂死這樣的絕境……
“她應該有支配自己生命與死亡的權利。”
迪亞波羅再次提醒。
“我知道!”
喬魯諾沒忍住說話聲音大了些,也可能是控制不住情緒。
“但……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想要的是生存,她還想繼續奮鬥。”
左右為難的困境下,喬魯諾以為話題就要歸于沉默時,迪亞波羅再次開口了。
“不是還有一個辦法嗎?”
“給她注射替身疫苗吧。”
老闆十分肯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