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自己加上限定,要在兩分鐘内把他打發走。
開了門,雷金納德臉上的表情很凝重,和他當考官時候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你沒事吧……?我剛剛,聽見你的哭得很厲害。”
“切入正題吧。”
“哎?不是,我隻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事……啊不對明明有事!”他重重呼出口氣,“那你方便嗎?”他看看我,又不好意思地把臉轉開,“去沒人的地方。啊你别誤會,我想說的事情,其實和我的能力有關,也和你今天……”
“沒必要的。若你真的在乎我的想法,那就先聽聽我要說的話吧。”
“我……”
“如果你是為了這次「超綱」的測試來找我說明,那需要出面的人不是你而是協會審查委員會;
如果你是出于對我記憶的窺探利用而心懷愧疚,那我想或許這場窺探的主導者才應該是真正來找我說明的人。”
雷金納德的能力之特殊,我已經在念能力空間裡驗證過了。如若被調查者不主動施加幹涉,雷金納德便能窺探到指定的記憶,就算有了幹涉,世界也能依據既有情報實現對後續發展的「推理」。
米哉先生從一開始就誘導我來參加獵人試驗,就是為了那樣特殊的能力能夠在測試的名義下順利發動——為了找到在與情報局合作中失蹤的一星獵人克洛斯。
或許他們預想的是,如證明我與克洛斯的失蹤有關,就直接緝拿;若無關,他們也能在找到線索的同時在名為「幻境」的測驗下将這件事遮掩過去。
我挪了半步,繞到他的目光之下,他無處閃避,像是鼓起勇氣才和我對視,眼神裡寫着詫異,想撤步卻硬撐着定定站在那裡。他沒有想到我已摸清了我所經曆的第三場測試的本質。
他的眼睛也很透亮,流露清澈的愚蠢。
雷金納德是出身貴族,他的看似自由随意的性格被長久以來家族賦予的物質條件牢牢支撐,他沒有沾染過道德的瑕疵,始終懷揣高尚之心,所以看到事實後心中不安:
為了博那一種預設,設下了這麼大的網,他更沒想到我會如此瘋狂地直面希瑪,以至受傷。
所以他迫不及待要來找我,尋求補償之法。
但這種瑕疵,在爾虞我詐的世界裡什麼都算不上。連米哉先生都沒來表态,他來做什麼。
哪有這麼幼稚的獵人。
沒必要。
隻有時間的磨砺才能給高尚以答案,我不想做他這一課題的解答者。
“另外,如果你是單純地看我可憐,想要随随便便地用言語來施舍同情……這是你當上獵人的第二年,最多了吧?再多幹幾年一線的工作,你就不會僅僅因為看到了什麼所謂絕望的眼神而産生多餘的感情了。”
雙标嗎,我就是啊。
“以上,請回吧。”
直接被戳破底層邏輯,應該能讓他猝不及防了。
我背過身,沒必要再看他的反應。
門合上,他确實沒叫住我。
時間确實控制在了兩分鐘内,而即使隻有這短短兩分鐘的理性,也讓我無法回到剛才放肆哭泣的狀态。收放自如的情緒在平時算得上優點,這時候卻讓我苦惱。
要如何回到方才的語境裡……
假哭吸引關注,實在有讨取同情之嫌,我不想這麼做。
我頹喪地坐回床邊,開始撥弄自己的手指頭。不安、焦躁的心情卻無法随之緩解。
我很貪心。一邊覺得自己不配,一邊不舍得松手。得失博弈之間的刺激感在撥弄我心裡的弦。
旋律換好了浴袍,将洗手間的門打開,我步步上前将她逼回浴室,重新撥開淋浴的開關,讓水花再度淋濕我們。我問她:“還可以繼續嗎?”
我有壞心眼,壞心思。除了極少數的人和事。我對這個世界的态度堪稱冷淡,沒什麼趣味,私德底線低,我會把這些在很早就告訴我想信任的人,酷拉皮卡也是,旋律也是。
被壓抑的時候沒得選隻能老老實實做奴隸,但現在沒了鍊子,我突發奇想,我應該習慣沒有鍊子的生活,并為此做一些改變,比如尋求欲望,比如追尋刺激,比如撒潑一場。
我真是遲鈍啊。更何況能夠縱容我的人或許就在眼前。
思想一滑坡,什麼都能做,我一貫如此。
那就,這樣做吧。
什麼搖尾乞憐,這哪裡是我。
我的暗示足夠明顯了吧。
她會縱容我嗎??
我不斷逼近,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睫毛,如隐秘處蟄伏着帶着暗示的吐息呼在了她的臉側。這足以試探我與她之間的邊界……
她是否能接納一個一無所有、對所面臨的世界心灰意冷之人?
結果是,她雙手撥開我垂下的碎發,我享受她的主動,熱氣氤氲,配合她溫熱臉頰貼近時的溫度,等來的是——
她的嘴唇輕觸了我的額頭。
像一個母親撫 | 慰她的孩子,大概。故事書裡都是這麼描繪的。
又像被拒絕,又像被接納,這個神奇的女人一下子把氛圍扭轉了,我又一次被她拿捏。
她關了叨擾心神的淋浴,又拿了毛巾來擦弄我的濕發。
“你要原因,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下意識的行為給出原因。
隻是碰巧聽見,僅此而已。
過去的事情,不想也沒關系,不被過去的自己牽扯也是可以的。
不哭也一樣會被擁抱,笑了也會被擁抱。我也想更多些認識現在你的啊。”
我把濕漉漉的腦袋埋進她的脖子裡,模糊地嗯了一聲。
我沒有哭。我隻是覺得我找到了可以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