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魚的小臉都要燒起來了。
陸敬觀與苟先生繼續聊學舍建設,陸敬觀希冀苟先生能好好安排學生們每年學習日程,定出目标和考核節點,苟先生大概地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并提出了自己年老不堪任,要多找幾個先生來,陸敬觀應下了預備讓沈玉昆去管這件事。
又說了些大緻安排,陸敬觀才想起了乖乖坐着聽他們說話的樂魚,“樂魚,你在聽課中可有遇到過什麼麻煩?”
樂魚還在暈暈乎乎,隻聽見陸敬觀在叫他,如夢初醒,“啊?”
把陸敬觀看笑了,這小孩平時怎麼這麼聰明,現下反應怎麼這麼遲鈍。
“麻煩……沒、沒有麻煩。”樂魚趕忙相告。
果然是乖學生嗎,還是因為自己老師在這裡不敢說?陸敬觀在心中調侃。忽地,他看見了小孩嘴角處有些泛紅,好像是擦傷……
“你這裡是怎麼了?”陸敬觀伸手往那處去。
“燕君,不可!”苟先生大喝道。
但陸敬觀已經将手放在了樂魚臉上,手指輕輕點着樂魚嘴角的擦傷,“這是摔了嗎?”
“是的,燕君大人。”樂魚呆了一下,趕快背過臉去,溫熱的手指從他臉上擦過,餘溫讓他懷念,卻不敢久戀。
“待會我讓人給你送點擦藥。”陸敬觀關照完了樂魚,才扭身問方才制止他行為的苟先生,他下意識撫摸樂魚的臉,是無意之為,可苟先生出聲阻止卻是有意之為。
“先生何故方才出聲阻止孤?”
“燕君,樂魚的臉,哎呀。”燕君為何明知故問?苟先生有些惱了,原本樂魚一直用圍布遮着臉,他雖又聽見過一些風言,但沒有眼見為實來得震撼人心。
人之發膚,授之父母,不得損毀。在成漢五刑之中,有一刑便是面刺囚字以表罪人身份,像樂魚打娘胎裡就臉上帶着胎記刺青的人,就是生來的罪人。
“樂魚臉上的痕迹,就是他生來被詛咒的證據。靠近這人會變得不幸,更别與之肌膚相碰了。”苟先生恨聲道,他一見樂魚臉上青斑就想轉身走人,奈何燕君在此不好為之。
苟先生的話宛如一桶冰水将樂魚澆了個透心涼,從飄飄然一下子冷靜了下來,“燕君,苟先生說得對,與我有過多接觸會有災厄找上門。”
他出身即無父,緊接自己母族傾覆,後面娘又死了,無父無母無親人,對啊,他正是不幸之人。
而他這樣的不幸之人,竟升起天真的妄想、想靠近如月亮般美好的燕君。
他不該如此。
“你知道就好,你是個好學生,可惜命裡帶煞,就算長成人才了,也是奸佞兇邪之輩,所到之處将血流成河,伏屍千裡啊。”
“學生明白,學生感恩先生這些時日的教導。”
“唉,你還是速速離開朔方,非我族人,就不要踏入成漢了。”
“我知道了。”
……
陸敬觀品過味來了,苟先生的意思是,樂魚臉上的胎記會給人帶來不幸?這也是你們封建迷信的一部分?
陸敬觀扶額打斷他們的對話,“等等。”
“你們兩是在無視孤嗎?”陸敬觀打趣道,樂魚和苟先生稱不敢當即閉嘴敬聽陸敬觀訓話,陸敬觀在心中哼笑,不詳?我可不是你們這兒的人,我可不會相信這套鬼話。
“你說碰之觸黴?”陸敬觀悠悠地問。
“是。”苟先生心中猶感不妙,猶豫地答。
“好。”陸敬觀一把拉過樂魚,不由分說地将手放到了樂魚左臉上。
“大人。”樂魚不敢掙脫,腦袋努力往後偏,他被陸敬觀的突然行為吓了一跳。
陸敬觀豈會讓樂魚跑了,“别動!”樂魚被喝住真不敢動了,他渾身就像消融在了四周,除了臉上的那隻手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燕君……”苟先生目瞪口呆。
“你且看好了,孤看這不詳到底會不會降到孤頭上。”
手指輕柔的在樂魚臉上流走,細細掃過每一條紋路,又從眼角往下遊走,溫柔地像是對待一枚易碎的玉石,最後又食指收回帶了點餘力的勾碰了下,換成了拇指指腹輕擦過樂魚青色胎記。
比寒冬後的暖陽更溫暖,比樂魚前十幾年的人生更漫長。
和初次感覺到陸敬觀對他的善意不同,這一次他是醒着的,他睜着眼直視着燕君,能見着眼底裡對他的疼惜與珍視。
是他來未擁有過的、做夢都不敢想地被人關愛。
那一刻,十一歲的樂魚想,他能不能一直都能得到面前之人的愛,還是這一切都是一時幻覺大夢一場?
“你臉上的胎記不會給你帶來不幸,胎記是人前世死掉之後,不願喝孟婆湯忘掉過往,孟婆便在他們身上種下痕迹,使其不會忘掉前世記憶。”陸敬觀騙小孩把自己不信的故事都講了。
“可我沒有前世的記憶。”樂魚喃喃的道。
“嗯……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自己前世想遇到的人,你不要把臉包起來,否則那個人就找不到你了。”陸敬觀開始胡說了。
“可是……别人會害怕。”
“不會的,這胎記多好看啊。”陸敬觀衷心贊美道。
好看?樂魚瞳孔微微放大,他十幾年裡從來沒有聽過的話,就這麼輕巧的從眼前這個人的嘴裡說出來了。
“好。”樂魚壯起膽子,碰了碰陸敬觀的手背,終于眉頭舒展,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并不信陸敬觀所說的故事,也不敢真的相信他臉上的青斑當真好看,但他願意相信燕君,大人說是這樣,那定然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