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高聳的四方建築,一段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石階通向最高處,霧氣缭繞着石磚,平添幾分朦胧的神秘色彩。
秦琢走進了些,仔細觀察着眼前的高台。
高台的四方各矗立着一根通天徹地的石柱,約有一人合抱的粗細,古拙而粗糙的紋路從底部蜿蜒而上。
下方石磚堆砌的底座上,雕刻出了一個細長的形狀,時光模糊了它的線條與棱角,秦琢看了半晌,方才認出來這是一條環繞高台的巨蛇。
古樸,莊嚴,浩大。
歲月沉澱的厚重感撲面而來,秦琢的耳畔響起一陣轟鳴,手腳頓時僵住了,眼前的場景扭曲、旋轉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海洋。
他什麼都看不清,心髒似乎絞成了一團,正隐隐作痛,呼吸逐漸急促。
好難過……
連秦琢自己都沒注意到,已經有滾燙的熱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
忽然,秦琢猛地一個激靈,從未知的幻象中掙脫了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
秦琢連忙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痕,重新獲得了靜心思考的能力。
看這制式與規格,似乎是一座古時祭祀所用的高台,但為什麼在看到它時,會感覺如此悲傷呢?
秦琢擡頭仰望着高台,目光忽的一凝。
高台的頂上有個小小的黑影,看上去竟似是人形——上面有人?
秦琢深吸一口氣後又緩緩吐出,決定上去看看。
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神,一探便知!
沿着石階,秦琢一步一步地向上,臨近高台頂端之時,他終于能隔着薄霧看清台上的情形。
果然是個人。
那是個緊閉雙眸的男子,外表隻有弱冠之齡,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
此人鼻高目深,面容确實俊美非常,但五官像是用石頭鑿出的,帶着奇異的非人之感,披散的長發傾瀉而下,水一般在地面流淌。
男子身着深色的外袍,領口較寬,露出雪白的中衣,長袖肥大,袖口收緊。
衣衫上沒有特别的裝飾,但束身腰帶卻極其華美,不但用彩色絲線描畫了各類姿态不一的飛禽走獸,連金質的腰帶鈎也是精緻的琵琶形。
這是秦漢時期流行的服飾……
秦琢這麼想着,就見男子突然睜開了亮如點漆的雙眼。
秦琢與他的目光就這樣徑直對上,那人的眼珠如琉璃般剔透,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此時那雙眸子裡盛滿了欣喜,讓秦琢心中的驚慌也消散些許。
不過該有的警惕心還是不可或缺的。
秦琢沒有近前,站在原地,拱手問道:“在下夢中誤入此處,敢問閣下姓名?”
男子道:“我……嗯,你叫我‘周負’便是。”
他瞟了一眼秦琢,便垂下了眼睫,似是不願多看。停頓了片刻,他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姓秦,表字昆玉。”
“何名?”
“單名為琢。”
周負向秦琢招了招手,但依然不看他:“我不能離開此處,請你上前……可以嗎?”
秦琢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緩步走到周負前方,想了想,學着周負的樣子,撩起了衣擺席地而坐。
見周負沒有開口的意思,秦琢便主動詢問道:“在下鬥膽請教,不知此為何地?”
聞言,周負竟打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哆嗦,擡頭飛快地掃過秦琢的面龐,又低下頭去。
“你我之間,不必使用尊稱。”
低沉青澀的嗓音帶着輕微的顫抖。
他慌了,秦琢确信地想。可是眼前自稱周負的人在慌什麼?這裡有任何能威脅到他的事物嗎?
秦琢的身體微微前傾,語調沒有絲毫起伏:“為何?”
他實力低微,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要處處隐忍退讓、受制于人,而現在身處未知境地,這是他最好的把握主動權的機會。
周負張口欲言,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連忙合上,隻是盯着秦琢放在膝上的手看。
秦琢是在夢中來到此地,身上穿的自然是單薄的寝衣,勾勒出清瘦的身形。蓬萊秦家偏愛玄色,就連統一制式的寝衣也以黑色為主。
膝頭的布料翻出微微的褶皺,宛如清風拂過湖面時騰起的細浪。秦琢的手指陷在布帛中,被襯得愈發纖細,如白玉雕琢而成。
周負呼吸一滞,急忙閉眼,不敢再看。
另一邊的秦琢眯起鳳眸,察覺到了他隐晦的讓步,于是秦琢也未得寸進尺,而是見好就收。
“你還不曾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發現秦琢的态度随性了一點,周負悄悄松了口氣,回答道:“此乃衆帝之台。”
《山海界·海外北經》載:“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衆帝之台。在昆侖之北,柔利之東。”
共工有位臣子名叫相柳氏,長着九個腦袋,分别在九座山上取食。相柳所觸到的地方都會變成沼澤和溪流。大禹殺死了相柳,它身上流出的血腥臭不堪,所流經的地方都不能種植五谷。大禹掘土填埋這塊地方,填滿了三次卻塌陷了三次,于是大禹在此為衆帝建帝台。帝台在昆侖山的北面、柔利國的東面。
換而言之,衆帝之台的建造就是為了鎮壓相柳氏。
可是昆侖山早已成為禁地,足足上千年都不曾有修士踏足了,那麼這位周負……
秦琢問:“你奉命在此鎮守衆帝之台?”
誰料周負搖了搖頭:“是,但也不完全是。”又補充道,“我不能告訴你。”
秦琢默默颔首,這樣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還在衆帝之台上獨自守護了不知多少年歲,想來他的職責必定舉足輕重。
“我怎麼會在夢境中來到這裡?”秦琢換了一個問題。
周負歪了一下腦袋:“這個我也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