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陣很在意這種事嗎?希望我怎麼回答呢?”
飛鳥徹羽靜靜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眼見着對面森綠色的眼睛沉了下去:“是或者不是都沒有區别的吧?不論是怎樣的答案都不影響‘香槟叛逃’的事實不是嗎?”
纖細瑩白的指尖帶着淺淺的海腥味,順着桌面的紋路從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無形的天塹,于是早在九年之前就已經存在的楚河漢界,突然在這個時候才分明了起來:
“從一見面就一次次質問的理由,是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阿陣?”
死掉的公安也好,第三顆淚痣也罷,其實都是細枝末節的東西,若有似無的試探——真正想說的話是什麼呢?
琴酒陰翳的臉色更沉了幾分,目光鎖定在飛鳥徹羽眼下的第三顆淚痣,像是什麼眼中釘肉中刺:“組織沒有發布對‘香槟’的追殺指令,務必要抓活的。”
這很正常,飛鳥徹羽對此毫不意外,自己死了他們再去哪裡找第二個能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
“……殺死叛徒‘香槟’是我的個人行為,與組織無關,組織也沒有再授予下一個香槟代号,”琴酒的眼睛就像是瞄準鏡的準星,直直盯住的時候就像是槍口瞄準,“BOSS的意思是,隻要你回來,先前的事情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誰關心老東西想什麼啊。
“為什麼不能阿陣選擇我呢?反正阿陣又抓不到我。”
飛鳥徹羽一向在他面前很好說話的樣子,偏偏在這件事上的态度堪稱寸步不讓,執拗到維持不住這張人畜無害的皮囊,漏出下面尖銳的獠牙:
“到我身邊來。”
于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對峙,琴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飛鳥徹羽幹脆垂下耳羽微微仰頭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耳羽的結構還真是再好不過:不想自己走的時候就垂耳羽裝可憐,把阿陣惹生氣了的時候就垂耳羽裝可憐,想買沒用的小玩意阿陣不同意的時候就垂耳羽裝可憐。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一陣刺耳的呻吟,琴酒這次卻不打算理會雙方心照不宣的小把戲,轉身去了浴室。
脾氣更壞了啊——肯定是組織的工作太壓榨人的緣故!
飛鳥徹羽默默歎氣,把殘局慢慢收拾幹淨,用過的鍋盆碗筷都丢在水槽裡,仔細看看居然連洗碗機都沒有,腹诽阿陣還真是老樣子,像個擺在博物館正中央的古董,不過轉念一想,他連自己做飯吃飯都少之又少,更何況洗碗機呢?
能有碗就不錯了。
飛鳥徹羽給自己洗漱幹淨,扯松手腕上的鐐铐,從儲藏室的角落裡面找到一沓矽膠手套,癱在沙發上當甩手……尾巴掌櫃,一個清脆的響指:
【蘇生】
一隻隻手套接連立起,用食指和中指模仿雙腿走路,開始按部就班的幹活。
——這樣阿陣就也不用自己做家務了,每天下班回家就可以躺在沙發上當大爺。
阿陣平時肯定從來不看電視,遙控器的按鍵很新,好巧飛鳥徹羽也不看,沒開聲音,屏幕上的男男女女嘴巴開開合合,發出來的卻是浴室裡嘩啦啦的水聲,飛鳥徹羽懶得費勁讀唇語辨别究竟是在講什麼廢話,難得有點空閑也隻是作為打發時間的消遣。
琴酒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坐在陰影裡臉被照的慘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一杯溫水被遞過來,碰在飛鳥徹羽的臉頰,于是塞壬就微微扭頭轉過眼睛,電視屏幕的光亮在眼球上烙下兩個閃爍的光點。
“我刷過牙了。”
琴酒裹着浴巾,頂着濕漉漉的頭發,身上帶着剛從浴室出來的蒸騰的水汽,撇了把尾巴随便橫在地上的少年一眼,用眼神罵他是蠢貨:“……溫水。”
飛鳥徹羽接過嘗了一口,确實是。
“我給你吹頭發嗎?洗澡之後不吹幹頭發,很快就會秃頭,老了還會得偏頭痛。”
塞壬不想再把尾巴放回去,于是撐起身子坐在沙發背上,華麗的尾巴拍拍坐墊,示意男人快坐。
“你不會用【言靈】嗎?”
“用不了呢,”飛鳥徹羽睜眼說瞎話,把手腕伸到他眼前,“被秘銀扣住了就是沒有辦法。”
琴酒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忙着幹活的一副副手套:……裝什麼。
但是這話沒說出口,男人還是靠着塞壬垂下來的尾巴坐下,用毛巾擦幹發梢滴下來的水珠,給他節省時間。
但是飛鳥徹羽不領情,得寸進尺似的小聲抱怨:“你坐到我頭發了。”
琴酒起身把他的頭發抽出來,還不忘說點難聽的話:“剪了。”
“(ˉw ̄~)切~~”
事實證明飛鳥徹羽做什麼家務都不擅長,亮銀色的發絲在指縫間被暖風吹起的時候,時不時地就扯到他的頭發,頗有種伺機報複的感覺。
風筒巨大的嗡鳴聲顯得說話聲都很不真切:“阿陣,我時間不多了。”
寬大的羽翼折到琴酒面前,晶瑩的尾巴橫在他的腰間,塞壬刻意褪去了僞裝之後,男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隐秘在羽毛根部的眼球,還有鱗片與鱗片之間縫隙處的細小藤壺。
“總有一天會變成阿蓮那個樣子,甚至更嚴重,”飛鳥徹羽語氣平淡,說話的時候手也不停,就像是在講述别人的故事,“我們遲早都要為忤逆時間的洪流而付出代價,我們所有人,一個都跑不掉。”
琴酒記得當年香槟剛剛逃脫的時候,BOSS用真容見過自己一次,甚至都不能用“人形”: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毛蟲,走進了才能發現是由不知道多少人的身體組織構成的怪物,被匪夷所思的縫合在一起,中間用藤壺連接,形成了一個整體,絨毛是四肢,裡面能看到少數完整的頭顱,還有被打散在其他部位的眼睛嘴巴之類。
“琴酒?”
彼時他剛從審訊室出來,身上帶着洗不掉的血腥味,香甜的血腥味讓怪物移不開眼。琴酒毫不意外,在這個家夥感到饑餓的時候,會不會伸手拿自己果腹。
想想就惡心。
怪物似乎也真情實意的動過心思,但在一陣古怪地争吵之後,嘴裡嘟囔着“太不像了”,“隻能吃老頭”之類的怪話之後,放棄了這個主意不知道幾個頭異口同聲地開口,屈尊免貴似的:
“香槟遲早會回來找你的。”
琴酒手指用力,握住了尾尖想要看仔細,卻被飛鳥徹羽飛快地收了回去,于是入眼間又是好看的挑不出一處錯,就好像隻要看不見,就又可以自欺欺人式的粉飾太平。
……死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