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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蘭冷靜到近乎漠然地注視着一切。
清絕的麗容上一種比飄落在她瑩白鼻尖的冰雪更加冷淡的神色,沒有悲傷亦沒有恐懼。
明明經曆了如此血腥慘烈的變故,明明父親和家仆們死不瞑目的屍體就在她的腳下,明明四周是群狼環飼地垂涎。
還有人為了救她置身于刀光劍影。
她卻像個局外人一般對他們的輸赢漠不關心,直到周圍所有人都倒下了甚至也沒有低頭向他們投向一眼。
苗人鳳正躺在雪地裡,四周是和他一樣都躺下的屍體。
他當然沒有輸。
除了八年前被他視為平生唯一知己亦是唯一能與他勢均力敵的胡一刀,苗人鳳就從未遇到過能讓他一敗的對手。
最開始圍攻他的幾人已全部喪命,隻是打鬥期間苗人鳳腿上不慎中了僞裝着重傷倒地的蔣調侯偷襲的毒針。
雲南蔣氏的絕門毒針,天下聞名。
苗人鳳強撐着将蔣調侯定了穴位又殺了剩下的另外一人,毒氣就擴散兩條腿已讓他動彈不得,但唯一還活着的蔣調侯必須死。
他微黃的臉泛上蒼白之色,目光定定地看向在茫茫無際的雪地裡唯一還站立着的那道雪白纖細的身影。
“殺了他。”
他說完,在他們厮殺期間一直就站在那一動不動的南小姐終于有了反應,苗人鳳原以為這弱不禁風看起來莫說殺人怕是連殺魚都沒看過的官家小姐或許還需要他一步一步的指導。
但隻這一句話,南蘭已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将雪地裡的刀撿了起來,
這把冷月寶刀有成人男子一臂之長,分量不輕。
以南蘭那看起來輕飄飄地仿佛都能被風吹去的單薄身姿一隻手都拿不起來,足用了兩隻手才将它抱起來。
這般模樣根本讓人起不了任何威脅感。
當看着她将刀緩緩從鞘中抽出時都讓人忍不住擔心這沉重的刀身會不會折了她那過分纖細凝白如霜雪的手腕。
苗人鳳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然而或許這位南小姐的存在就是注定要叫他一次比一次出乎意料。
原本還有些擔憂她能不能下手的苗人鳳就見那柔弱地宛如菟絲花的女子下一瞬就毫不猶豫地揮刀斬向了蔣調侯。
寒光一閃,屍首分離。
溫熱的鮮血迸射而成一道絢麗的血線,灑在雪地裡。
她的力氣本來是不太夠的。
但這寶刀實在是把切金斷玉的好刀,最重要的是她下手的動作卻比尋常人都要足夠穩當又決絕,沒有一絲顫抖和偏移。
完全沒有苗人鳳以為的從未見血的閨閣千金第一次殺人的不忍和害怕,也完全無視蔣調侯看着她滿是癡迷的眼神,
果決地甚至他都未曾反應過來。
南小姐握着染血的寶刀站在原地看了那具屍體許久。
原本瑩白無暇的臉側和眼角因為離得太近被濺上了幾滴血,宛如皚皚白雪地裡綻放的點點紅梅灼灼豔麗。
但血色越秾麗,她眼底就越冷靜。
苗人鳳看着她的眼神既意料之外又似乎有些恍然明白了最開始他在南小姐那個與現在一樣平靜漠然的眼眸裡看到的決心是什麼。
那是最純粹最堅定的殺心。
而現在南小姐似乎用同樣的眼神瞥向了他,在雪地裡拖着那把剛殺了人還沾着鮮血的寶刀一步步向苗人鳳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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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還未反應過來寶刀落下的速度,死去的蔣調侯臉上的神情定格在了死不瞑目的詭異微笑。
就像即使死在南蘭手下,他也感到幸福和滿足。
南蘭對此無動于衷。
相較于其他素未謀面的人,這個在她父親南仁通手下做低階武官還受她父親提攜的蔣調侯,早在三年前她便在他偶然一次前來家中拜訪時見過了。
而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察覺到了無數次他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但這樣的目光對南蘭來說已是尋常。
因此她沒有在意,隻是之後避開了會見面的場合。
南蘭不信他和其他人剛好在她父親調任回京的路上聚在一起進行劫殺會是個巧合,還有寶刀的消息走漏……
顯而易見,他早有圖謀。
所以,蔣調侯比其他人更該死。
這是南蘭第一次殺人,但不管是下手前還是下手後她心底隻有一片無波無瀾的平靜。
因為在她眼裡,他們早已是個死人。
和柔弱無依的外表不同,南蘭在看到父親和随行的仆婢都被殺死在自己面前,隻有自己幸存時她所想的不是自盡以保清白。
而是下定了決心,就算自己淪落到被擄走的局面要忍辱偷生,她也會用盡一切辦法殺了這些人,讓這血海深仇得報。
當然現在他們能自相殘殺就更好了。
而現在,還剩最後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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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南小姐走過來時開口和苗人鳳說的第一句話。
但在她嗓音在風雪中清泠泠響起的一瞬間,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她話裡的内容,注意完全被她的動聽至極的嗓音吸引。
如雲出岫,如珠落盤,如金玉相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