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三月春寒料峭時節初初融化的冬雪清泠泠落在山澗鳴泉裡潺潺流動,柔美、悅耳又帶着無法忽視的冷意。
從前苗人鳳隻覺說話就是說話,從不覺有什麼特别,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一個人說話能讓人覺得如聽仙樂耳暫明【1】原來是這樣一番感受。
就如同她的人,每個吐字和音節都有種奇異的魅力。
但苗人鳳到底是苗人鳳。
他能夠練就這樣一身高深的武功甚至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名号行走江湖多年還好好的活着,就說明他意志之堅定遠超常人。
隻恍惚了一瞬,便反應過來。
南蘭問的簡略,但苗人鳳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方才那一群人原是為了寶刀而來,後來是為了占有她這個人。
那麼他呢?他又是為了什麼?
這不能怪她無緣無故對他心生警惕,在南蘭看來,素不相識又突然跳出來和其他人一樣跳出來開始殘殺的苗人鳳的确很可疑。
若是她在經曆了這樣的家破人亡後還毫無防備,那才是愚蠢。
苗人鳳能夠理解,不過他向來是個寡言的人,此刻就算知道需要解釋也隻是簡簡單單地冷冷道,
“遇見了,便随手幫一把。”
“隻是如此?”
“隻是如此。”
南蘭隻問了兩句話,苗人鳳再次出乎意料,南小姐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僅僅隻是問了簡短的兩句話。
便毫不猶豫松手把刀丢在了地上,然後轉身去蔣調侯的屍體上搜出一件東西再次向他走過來。
她在他身前屈膝蹲下,雪白的狐裘和裡面同色的月白裙擺堆落在雪地上成了一朵朵簇擁着她的潔白迤逦的雲。
雙眉如黛便恰似美人如花隔雲端。
她向他伸出手,白嫩的手心裡是一個小小的瓷瓶。
“我不确定這是不是解藥,吃不吃?”
她的嗓音和容貌其實都是偏向清麗嬌弱之美,甚至談吐和眉眼都帶着文雅的書卷氣,但此時怕是無人再敢輕視她。
就像她冰冷的語調,臉側的那點點血色也無聲暗示着她的危險。
但這份冰冷和危險并不會讓人退卻,甚至為這張冰雪顔色的玉容再添上了一抹帶着别樣的緻命吸引力的冷豔之色。
像開在懸崖上的雪蓮花,令人直想攀折。
苗人鳳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眸落在她的掌心,但真正的絕代美人似乎是無一處不美的,她的手自然亦是極美的。
膚如凝脂,纖纖如玉。
潔白的瓷瓶放在她的掌心,竟辨不清是她的肌膚還是這瓷瓶更細膩光潤,是她的手還是周圍的冰雪更瑩白。
或許是在風雪中待地太久,修剪圓潤的指尖冷地透出微微粉意,就像是剛采摘的嫩姜或是沾着朝露的豆蔻的花。
讓人非常想……咬一口。
苗人鳳再次移開了目光,一邊伸手把那藥瓶拿了過來,過程裡不可避免産生了接觸,而這雙手也果然如輕飄飄的雲朵一般柔軟。
苗人鳳手指微動,握緊了那仿佛還殘留着一點溫度的瓷瓶。
沒有什麼猶豫地就倒出來吃了。
這解藥不知是否有用,當務之急還是回到客店拔出毒針上藥要緊。
南蘭一行人原本有着好幾輛車,用高頭大馬拉着,但那些人截殺時為了防止有人騎馬逃離便有意将馬都殺了。
所以這附近隻剩下了苗人鳳自己騎過來的馬。
他打了個呼哨,那匹被他藏在山坳外的高頭長腿的黃馬沒一會兒就踏着馬蹄過來了。
不必他開口提醒南蘭便會意地上前把馬牽到他面前。
苗人鳳這時候雙腿已經很難動彈,以南蘭的力氣自然不能扶他上馬,他也不需要她扶,一手握住馬镫便以強勁的腰力直接倒翻上了馬背。
然後他就自然地向馬下的南蘭伸出了手。
苗人鳳人生地高高瘦瘦,他的手也大地如蒲扇般,但十指格外修長,每根手指的指骨節節分明,這雙手自然不會多麼細膩,但指甲同樣修剪地圓潤,隻有拇指和食指上有厚繭。
内行的老江湖一看就知,這是一雙屬于劍客的手。
南蘭看了那手一眼,同樣沒有猶豫地自然地将手放在了苗人鳳的掌心,她那雙纖細凝白的手顯地更加小巧了。
不同于之前的一觸即離,肌膚結結實實地相貼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滑嫩細膩又柔弱無骨的觸感,像握住了一團輕飄飄的雲朵。
苗人鳳下意識合上掌心,那隻手便完全被他包圍住了。
苗人鳳并非趁人之危占便宜的小人,很快就一發力非常輕易就将南蘭一個飛身從馬下拉到他的身前坐在了馬背上。
雪白的裙擺在空中翻飛,快地她都未曾反應過來。
她一坐好,苗人鳳就松開了手,掌心變地空落落的感覺似乎讓心間也莫名有了同樣的感覺。
兩人共乘一騎。
哪怕苗人鳳盡量保持距離,兩個人的身體自然仍是離地很近,鼻尖萦繞着叫人無法忽視的清雅幽淡的冷香。
臨走前南蘭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已面目青白的父親南仁通的屍體,什麼話也沒說,但苗人鳳卻感受到了一滴溫熱落在了他放在她身前拉着缰繩的手背上。
家破人亡,喪父之痛。
上馬之前南蘭已重新戴上了帷帽,苗人鳳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她此時失去親人的痛苦和脆弱。
事實上一個閨閣女兒家驟然經曆了這樣慘烈的變故,能保持着冷靜和理智到現在才終于表露出一點脆弱已是讓人十分敬佩了。
他默了默隻能道,“之後再過來收斂吧。”
南蘭低低應了一聲,帶着一點輕微的泣音,讓人聽了心裡仿佛也跟着難過起來,隻想将她擁入懷中溫柔安慰。
但苗人鳳緊了緊手裡的缰繩,終究沒有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