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是的。
許是為人父母,總會不自覺寬厚自己的子女。
縱使是領養的,彼此之間并無血緣的牽連。但親緣與血緣相比較,莫非前者真的能比後者高出許多?
太宰治第一次遇到織田作,是受傷後被時任郵遞員的織田作撿了回去。
他們同居了一段時間,期間織田作對他,稱得上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是個有些地方木讷得要命,有些地方體貼入微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奇怪家夥。
受他悉心照顧的緣故,他回到黑手黨後推薦織田作加入。織田作成為他的同事,坂口安吾進入lupin酒吧,和他們一起喝酒。
現在是過去的沉澱,未來由現下構建。
他沒有問織田作,“你怎麼那麼會撿小孩?”隻關心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會不會對織田作産生威脅。
得出的結論是矛盾的,在肯定的同時,存在着否定的反面答案。
始終不肯吐露真心的世初淳,咬緊牙關,披着看似堅強粗糙,實則一碾即碎的外殼。一直以來,忠實地貫徹着莎士比亞寫的“世界是我的牡蛎。”的語句。
她偶爾神經大條,偶爾敏感細膩。緻力于把自己變成小小的牡蛎,藏在外套膜的保護殼裡,維護着自己平和順遂的小日常。
她的所思、所念、所感,終究是奢望一場。
一旦被外界的風風雨雨侵擾,笨拙得連勉力自我保衛都做不到。既扛不出堅硬的盔甲抵禦,也沒有強勁的武器去打倒。
她也的确是随處可見的、渺小至極的人類。在面臨被摧毀,被入侵的危機時,竟也會破天荒地會迅速成長,哺育出濂珠類價值連城的珍寶。
世間多的是人,天才難尋。天然繁殖的珍珠難找,人工養殖的大把。
太宰治時常以為世間是個巨大的飼養場。身處其中的他們被馴養、解構,最後切分成食材供萬物吞咽。
世初淳似乎也認可這點,采取的措施與他截然相反。
——盡管被刺得遍體鱗傷,也在努力地嘗試着擁抱、實現着什麼。
太宰治收世初淳為徒的心思,起因已不可考察,現下的探究多是抱着防患于未然的心思。
他有時也會騰出空閑來鍛煉她,像是逗弄一隻其自身存在價值忽高忽低的玩寵,或者說養殖業料理海洋生物的人,有心去專門哺育一顆珍珠。
太宰治不在乎自己的粗暴行為,是否會傷害到弱小的牡蛎,一身精細的手藝,也不準備用在世初淳的身上。
他忘了——或是沒忘,隻是單純地忽略掉,沒有過心而已。
世初淳總歸是人,不是沒有中樞神經系統的養殖貝類。
她是它們一樣的脆弱,擺脫不了掠食者的侵襲。緊閉住外殼也抵擋不了身心的撕裂,直到掠食者飽餐一頓,才收拾着自己破碎的行囊重新起步。
吞咽砂礫的苦痛劃破了咽喉,磨難損毀的心靈釀造出成果。世初淳确乎是有所長進,至少在他心裡勉強地越過及格線的水平。
隻是她看着他、他們,再無以前的全身心信任。
太宰治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反過來,還遺憾身為自己的學生的世初淳,拼盡全力達到的極限也隻能是目前這個級别。
多日的調查即将迎來尾聲。
應森鷗外首領的要求,被迫和相看兩厭的蛞蝓一起排查前首領複活的傳言日子也要到頭。
太宰治不趁機在蛞蝓的臉上多踩幾腳,怎麼安撫自己這些時日強忍着反胃的心靈。
和他一同查詢荒霸吐事件的來龍去脈的中原中也,估計在聽到他口中的學生的消息後,咬牙切齒得要捏碎手機吧。
信任這種東西,建造是何等地艱難,猶如高樓大廈平地起。摧毀又何其地輕易,并不比推倒海灘邊的一座沙堡艱難。
取名甘樂的那個池袋情報販子,折原臨也做過的事,他再做一遍,羊組織的王還能這麼簡單地踩入圈套裡,再犯一次錯誤。
這次,對方要以什麼立場呢?
太宰治發散思維,黑洞樣深邃的眼眸眯起危險的弧度。
出手重傷他可愛的、愚笨的學生,還恬不知恥地賴在其建立的聊天室裡。
是藕斷絲連的情誼,在試圖斬斷之後,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深重,亦或者下手了,方感到心底的後悔與不甘?
萬般情感交雜在心頭,做不出平衡身為友人的自己,與偉大的組織首領之間一個正确的選擇。
這樣的百轉糾葛,任誰看了,不認為從異能力脫胎而出的少年,是一個實打實的人類呢。
明明擁有着可以比肩神明的,令人肝膽俱裂的力量,卻和織田作一樣,自願被禁锢住雙手,被某個存在挾持。該說是大智若愚,還是愚不可及?